古董局中局2

作者:马伯庸



    “你放心吧。我今天之所以把你叫来这里,就是想当面驳斥你那漏洞百出的所谓质疑,让你知道自己蠢在何处。”

    戴海燕把苹果核搁在一个搪瓷盘里,用柳叶刀一指。我注意到,在她身前的那一摞书,风格和其他技术资料完全不同,放在最上头的一本是中华书局印的《明史》,底下十来本的书名也都是文史类的,书脊上贴着标签,估计都是复旦图书馆的馆藏书。

    而在这摞书旁边,是几张报纸,其中最醒目的就是《首都晚报》,而且是刊登了我那篇《揭秘》的那一期,其他还有几份南方和港澳报纸,都是转载这篇文章的。

    戴海燕拿起《首都晚报》抖了抖道:“我要说的,就是你这篇荒唐的东西。我这个人有洁癖,不能容忍那些蠢或错误的东西。《清明上河图》恰好和我戴家还有点渊源,所以当我看到这些谬论时,只觉得如鲠在喉。你既然主动送上门来,我自然要一吐为快!”

    这姑娘挺有意思,看到别人说错了话,非要扯住说清楚不可。看来,她之所以选择我而不是钟爱华,不过是因为我是揭秘《清明上河图》的作者,值得骂的地方更多罢了——诚如戴鹤轩所说,她性子确实有点怪。但其实这也不算怪,她只是特别较真,对真相有执着的追求,这与我五脉“去伪存真”的精神并无本质区别,理应钦佩才对。

    而且我不怕她指出我的错误。恰好相反,如果她说出我的问题,证明她确实从戴熙那里得到过什么消息,这是一件好事。

    “愿闻其详。”我简单地回答。

    戴海燕把报纸打开:“你在这里讲一个传奇故事。陆完收藏《清明上河图》,后来王姓外甥偷偷誊了一幅赝品,被王忬拿去献给严氏父子。结果严世藩的裱糊匠汤臣发现其伪,导致王忬被杀。后陆府家道中落,真本也落入严府。王忬之子王世贞撰写《金瓶梅》毒杀严世藩,在葬礼上窃走严世藩一条胳膊和一本《清明上河图》,随后严嵩倒台,另外一本《清明上河图》被抄入内府。没错吧?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来没查证过?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,我还是做过点资料查证的。”我为自己辩护。

    “你查的资料,是不是《寒花庵随笔》《销夏闲记》和清人的《缺名笔记》?”

    戴海燕从那一摞文史书籍里选出三册书,扔在我的面前。我看了眼书名,暗暗称奇。这些书都是影印本,虽不算罕见,但也算是专业古籍,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的。她一个学生物的,居然比一般的历史系学生都熟稔,却是难得。

    “是,这是记录这段掌故的原始出处。”

    戴海燕忍不住拍了拍桌子:“对材料不加辨析,不做比较,照单全收,愚蠢,愚蠢,愚蠢!”双目圆睁,似乎对我感到十分气愤。这说得我有些不悦,便软中带硬地回了一句:“您不妨说说,哪里有问题?”

    戴海燕道:“好!我就一条条说给你听!先说第一点吧。你的故事里头,陆夫人的王姓外甥在陆府观画,不带纸笔,只凭记忆,前后数月,终于誊出一幅赝品,这是你的原话吧?”我点点头。戴海燕道:“这一开始,就大错特错!你以为古人誊画,真是靠记忆吗?”

    “难道不是吗?”我反问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!”戴海燕眼睛一瞪,“抄画和抄书是两码事。抄书是记录符号,只要内容对了,笔迹形式并不重要;但抄画却完全不一样,运笔形式就是内容本身,这是一种技巧性的工作,哪怕对照着画,都很难做到一模一样,别说硬背了。像《清明上河图》这种细节无比庞杂的画,更不可能靠死记硬背去复制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人家是天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