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罪:暗河

作者:雷米

  护士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患者,刚才那个换药的动作有些大,要是别的患者,早就大叫起来,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,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。

    自从那天深夜他被一辆过路的客车送来之后,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。当时他全身只穿着衬衣衬裤,头皮多处裂伤,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,下肢也有开放性创口。给他做缝合术时,他似乎没有痛感,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。医院本打算把他当走失的精神病患者送往救助站,没想到他突然要求打个电话,随后就躺在病床上,不吃,不喝,不睡。

    护士转身向门口走去。刚拉开门,一个青年男子急冲冲地闯进来,差点和她撞个满怀。“对不起。”男子匆匆道歉,目光却落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他只看了一眼,眉头就紧皱起来:“方木,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”

    那个安静的患者笑笑:“肖望,给我带套衣服没有?”

    回C市的路上,方木注意到肖望一再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。他笑笑,立刻感到头皮缝合处传来的痛感。

    “谁把你弄成这样的?”

    方木摇摇头,没有作答。

    “遇到麻烦了,怎么不去市局里找人?”肖望甩了根烟过去,“这是我们的地盘。”方木点燃烟,吸了一口,缓缓吐出:“不想麻烦大家。”

    肖望看出方木敷衍的态度,不再多问,把油门一踩到底。

    回到C市已经是中午时分,方木让肖望直接送自己回家。

    回到家,方木一头栽倒在床上,转眼间就酣然入睡。

    疼醒的时候,已经是华灯初上。

    方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,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煮了吃掉。在屋子里翻了半天,才发现半包受潮的香烟。

    没有开灯,他点燃一支烟,坐在客厅里细细体味伤口传来的刺痛。

    明天应该去上班了,可是他不想见任何人。如果可能,他宁可一直这样坐在黑暗里。

    生死关头似乎对方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,但是他从未在对手面前退缩过,即使是再凶残的人,也要与之血战到底。可是在陆家村的祠堂前面,他退缩了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一群人可以这样公然地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;他不知道物欲可以让人集体变成野兽;他不知道亲情可以转眼就变成杀机;他不知道难以证实的罪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。

    是的,方木被这些难以置信的事实震慑住了,以至于当陆大春剥掉他的外衣,饱以老拳,最后把他从飞驰的货车上推下去的时候,他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。他甚至相信,这就是人间———弱肉强食,这就是规则———金钱加暴力。

    就好像那个沉睡于地底的世界在一瞬间翻转于地上,从此黑白颠倒,魑魅魍魉招摇过市。

    如果真的如此,拯救老邢还有什么意义?如果真的如此,丁树成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?如果真的如此,警察这两个字还有什么意义?的确没有意义,面对陆天长的挑衅,方木选择了活下去。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几分钟前,陆海涛就在他这个警察的面前被杀死。

    一个良知尚存,把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,就这样无助地死去。

    泪水,终于夺眶而出。半包烟很快就只剩下一堆凌乱的烟蒂,方木突然想喝酒。考虑再三,方木决定去一趟食杂店。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艰难地行走时,方木突然意识到,自己已经懦弱到连门都不想出了。

    拎了两瓶白酒,方木不想与任何人有目光的交流,他低着头快步离开,快要出门的时候,眼角的余光却瞥到柜台上的电话机。他想了想,拿起话筒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
    “喂?”赵大姐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,似乎还能听到哗哗的水声。

    方木的鼻腔刹那间就被泪水堵住,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谁呀?”

    足足十秒后,方木才艰难地应道:“大姐,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啊,回来了?”赵大姐的声音快乐起来,“你在哪儿呢?怎么没用你的手机打啊?”

    “大姐,那孩子怎么样?”方木竭力不让赵大姐听出自己的哽咽。

    “挺好的,怎么,放在大姐这里还不放心啊?”

    “放心放心。”方木擦擦眼泪,“你多费心,千万别让别人看到她。”

    “嗯,忘不了。”赵大姐顿了顿,语气越加柔和,“方木,你在做什么,大姐不知道。你不想说,大姐就不问。只要我能帮上忙的,你尽管开口。不过,无论你在做什么,都要多加小心,知道了吗?”

    “嗯嗯。”方木连连点头,任凭泪水滴落在柜台上。

    “那好———你等会儿啊,陆璐过来了……”赵大姐的声音变得遥远,“是方叔叔,跟他说几句话吧。”

    一阵沙沙的杂音后,听筒里传来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。方木屏气凝神,仔细捕捉着电话那边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,怎么不说话呢?”赵大姐似乎在催促她。

    “陆璐,你好吗?”方木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,明知对方看不到,还是毫无意义地挤出了笑脸。

    女孩依旧毫无回应。

    “听赵阿姨的话……叔叔很快就去接你……”方木完全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,“让你去上学…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声音虽小,却很清晰,随后,电话就挂断了。

    谢谢?

    方木捏着听筒愣住了。

    出了门,方木依旧神情恍惚,全然不知自己正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。他越走越快,最后,竟奔跑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跑过灯火辉煌的街道,跑过阴暗潮湿的小巷,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,跑过空无一人的荒地。直到喉头发甜,精疲力竭,发现手里还可笑地拎着那两瓶白酒。

    方木把那两瓶酒狠狠地砸向电线杆。在一片骤然升起的浓郁酒香中,方木仰起头,冲着乌云密布的城市上空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!

    “啊———”

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,方木就去上班了。他直奔边平的办公室,询问老邢案子的进展。

    案子几乎停滞不前。市局已经将案卷材料整理完毕,准备近期就报送检察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