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的相遇不能不说是一种巧合,但更巧的还在后面。当女军官一听说他是红四团的,当即又惊讶得合不拢嘴。
“咋地啦?”张顺发懵懵懂懂地问道。
“你们团长……刚刚把我们首长给揍了……”
“哎?”小眼睛滴溜一转,张顺发“噗嗤”一声乐了,“揍了?呵呵!打得好!好!”
“嗯?”
“被俺们团长打的人,那肯定错不了。”
“这都什么兵啊?”女军官气得柳眉倒竖,她恨恨瞧着这老乡,质问道,“怎么打了人还有理?”
“不是……你说你这个大裤裆,咋就……”
“叫我李娴淑!”
“好好好!李娴淑,李娴淑行了吧?你说你咋就不动动脑子?为啥不问问俺团长为啥打人?那好人他能揍么?”
“你们部队擅自放弃阵地,我们团长找你们去理论,结果可倒好……哼哼!敢情朝鲜不是你们中国领土,当然不会上心了。”
“放屁!”一蹦八丈高,张顺发气急败坏地喊道,“俺们红四团啥时候放弃过阵地?妈巴子的!哪个混蛋这么缺德?敢往老子身上扣屎盆子?”
“哼哼!事实胜于雄辩,你还狡辩什么?那375高地到底是谁夺下来的?”
“卑鄙无耻啊!太卑鄙了!妈巴子的高丽棒子!你们简直就是瘸子放屁歪三拉四!”
“你说什么?”李娴淑一瞪眼睛,喝道,“谁是高丽棒子,你文明点好不好?”
“老子就这样了,咋地?”摘下帽子一摔,张顺发满屋子找起棒子,“你告诉俺是谁编的瞎话,老子非敲折他的腿不可!”
“是我们团长说的,你能怎样?”
“他叫啥?”
“郭闻志!”
“好!好!好!郭闻志是不?这个狗操的!你等着!”走到桌子前,“咔嚓”一声踹折桌腿,拎起来就往外走。
“喂喂喂!你干啥?”李娴淑慌了神,她刚才不过是话赶话,谁叫张顺发不给鲜族同胞留个面子?但眼见事情越弄越糟,她也六神无主了。张顺发是个什么性格,她比谁都清楚,一上来那驴脾气,不管你是师长、军长,碰到他那简直就是一劫。
“你拦着俺干啥?”一瞪眼睛,眼睛瞄上娴淑腰间的手枪,吓得这妮子赶紧一把捂住。
“哎?我爹那好抡棒子的性格,怎么跑到你身上去了?”
“别扯那没用的,你!带俺去找那什么……对!狗屁的郭闻志!”
“要去你自己去,我可没这闲工夫!”
“废话!俺要不是有迷路的毛病,还用请你?”
“啊?”
“啊啥也?从小一块堆儿长大的,你不知道是咋地?”
“呵呵!我一着急给忘了。行了,去吧!去吧!我不拦你。”
“成心是不?”
“这叫啥话?你想找不自在,我可没那闲工夫。”
“好!大裤裆,咱俩是白处了!小时候俺给你的鸟蛋都白瞎了,就当喂狗……”“乒乒”挨了几记粉拳,张顺发乖乖闭上了嘴巴。
“你再说!”
将棒子扔到一边,张顺发走到床边一躺,闭目养神去了。
“以后不许叫我大裤裆!”走到他身边轻轻一推,张顺发撩她一眼,翻过身去。
“我也不叫你鼻涕虫了,好不好?”
没吭声……
“怎么啦?生我气啦?”
“把俺送回去吧,这地方俺不想呆了……”
“可天都黑了,你往哪走?”
“俺想排长了,他对俺好……”
**********
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,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副连长赵辰,从闷罐车厢一跃而出,他看看沉沉的夜幕,转身喝道:“到地方啦!都给老子下来!”
一群新兵小心翼翼跳下车,在口令声中迅速列队。
“听我命令!立——正!向右看——齐!向前——看!报数!”
从排头至排尾,一共是74名。
“人都齐了,准备出发吧。”对身边的一排长低声吩咐,他忍不住看了看那黑黝黝的车厢。
三天前的战斗令一连损失近三分之二,那些刚入伍没超过一个星期的新兵,如今都成了不折不扣的老兵。再过两天又将会对敌人发起新的攻势,可面前这些新兵,能幸运成为老兵的又会有多少?
“老赵,你还想着张顺发哪?”一排长悄悄问道,“人都走了,再想也没有用。”
“唉!可惜了一个好兵……”
“齐大白话蛋比你还上火,躺在医院还念念不忘骂你是败家子。”
“如果能把张顺发骂活,我叫他祖宗都行。”
“听说打完这一仗,团里要重建侦察连,你猜猜谁是连长?”
“不会是那个齐大白话吧?”
“嗨!还真巧了,就是他。”
脚步一停,赵辰眨眨眼睛,半天没言语。
“咋地啦?”
“这回齐大白话又可以明目张胆到处挖墙脚了。”
“呵呵!你猜他第一个挖的是谁?”
“不会是我吧?当心我吃穷他!”
“是老梁,梁士义。”
“嗯?”
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团长说的,三言两语就把老梁弄去给他当指导员了。”
“那咱们连……”
“这还用问么,你就是连长呗!”
“可我副连长的板凳还没坐热哪?”
“没办法,形势不等人,咱们团军官缺得厉害,火线提拔那是再顺理成章不过。”
“不是我说……你这小道消息都是从哪整来的?”
“就别管那些了,咱就慢慢看吧。”
这下赵辰又发愁了,一个以新兵为骨干的连队,到底能否通过即将到来的战争检验,他心里是一点底儿都没有。
“老赵,你看什么呢?”顺着赵辰的目光看看新兵,一排长狐疑地问道,“咋跟相姑爷似的?”
“这里面哪怕再出一个宝贝也行啊?唉!你说我这运气咋就那么背?连个人才都留不住。”
“就算他不死你也留不住。”
“也是,”点点头,赵辰凄苦地说道,“最后还得便宜那齐大白话。”
正在说话间,突然“嗖”地一声,从一侧山顶高高飘起颗照明弹……
“妈个巴子的,又来了!黑天白日都不消停,这帮特务咋就不累呢?”急忙一转身,冲队伍大声喝道,“分散荫蔽!”
还别说,这群新兵的素质要比前一批好些,蹲在地上发抖的没了,可趴在雪地上尿裤子的反倒比比皆是。
“我很欣慰,”赵辰冲这些新兵一努嘴,在一排长耳边低声说道,“不愧都是些国民党杂牌出身,躲枪子的本事就是个熟练。”
大家静静地趴着,山腰上的防空部队业已各就各位,但奇怪的是,直到半个小时后,也未等来一架敌机。
“美帝飞行员是不是睡着了?”一排长皱皱眉,“这朝鲜它不大呀?总不至于迷路吧?”
“别瞎琢磨了,恐怕又是南朝鲜特务搞的空城计,其目的不在于弄死你,而是一门心思把你恶心虚脱。”拍拍手,命令大家起身列队。向刚才照明弹升起的方向看了看,赵辰狠狠吐口唾沫,骂道,“王八蛋,你就嚣张吧!要是老子的宝贝还在,我让你哭都没地方找奶吃!”
**********
张顺发向贤淑道别,临走时,贤淑红着眼睛向他怀里偷偷揣了两块打糕。
“你自己留着吧,”张顺发推脱道,“俺瞧朝鲜这日子也挺紧巴,关键时候,没准这东西能救你一命。”
“揣着吧……”
“没事儿,别忘记俺可以爬树掏鸟窝。”
“唉!这方圆几十里哪还有鸟窝让你掏?”
“不用!不用!”
推搡了半天,最后贤淑一瞪眼睛,喝道:“你到底要不要?”
“要!要!”在裤子上蹭蹭手,张顺发憨笑着接过一块,塞进最贴心的内衣,“等打完仗,你回咱二道坎子,哥给你熬碴子粥喝……”
“嗯!”用力一点头,贤淑的眼泪闪烁一下,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……
人民军派了一名战士给他带路,直至走到志愿军防区附近,这才放心大胆叫他自己过去。但朝鲜朋友还是严重高估了张顺发的方向辨别能力,他在林中走了半宿,直至天亮,这才发觉又回到了出发点。
“妈呀!俺迷路的老毛病又犯了……”瞧瞧树干上留下的新鲜刀痕,张顺发摸摸鼻子发愁了,“这得转哪辈子才是头啊?”
一架飞机从树梢一掠而过,卷起的阵阵狂风,将枝干刮得猎猎作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