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炮手

作者:肖锚

千不该万不该,志愿军不应该在战场上试枪。结果这一再正常不过的举动,却招致灾难性的后果——南韩兵炸营了,从少尉到列兵,一个个“嗷嗷”叫着,象闪电般窜回驻地,就连上前阻拦的宪兵,也被带得踉跄连连。

“韩国人不至于这么狗屎吧?”美国人抽着香烟,望着躺在院子中那些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抽噎的友军,干脆竖起一根中指。“我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日本人奴役了五十年……”这并非是一句友善的评语,但南朝鲜人却不为所动,因为逃脱升天的感觉就是一个爽。

出乎所有人意料,逃回营地的姜恩训非但没有被处罚,反而受到了嘉奖和升迁。对于南韩军方如此不合情理的举动,美国人大跌眼镜,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。

“我们提拔他是有原因的,”南韩某师团长金永洙向同僚解释道,“他是第一个在中国人攻击下,还能保持部队完整建制的军官。从这一点来看,他的确具有其他军官所不具备的领导才能。”

美国人沉默了,事实证明,金永洙的说法也并非全无道理。至少美军在遭受中国人突然打击下,就没有一个军官敢炫耀自己还能保持部队建制完整。

志愿军得到了武器,而南朝鲜人逃脱了性命,这本是一种皆大欢喜的场面,但崔成浩上尉却郁闷得要死。他面临的对手很狡猾,哪怕是在受伤的前提下,也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乘之机。张顺发的逃亡速度并不快,一蹦一拐就象头大猩猩,可这家伙很贼,净走一些表面裸露的石头地,想找他踪迹,往往要花费崔成浩很长时间。所以这样一来,双方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小,反而正在逐步拉大。

“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?”崔成浩捂着下巴,蹲在一处脚印旁苦苦思索,“这世界还有如此阴险狡诈的人么?”从正午转到日落,一直尾随跟踪的崔成浩,最后痛苦地发现了一个事实:那就是自己转来转去,又回到了起点。他不知道张顺发有严重的迷路毛病,就算知道也根本不敢相信。世上的狙击手千千万,没听说有哪位放进深山老林后就找不着北,而张顺发就属于一个非常特别的另类,以至于他的敌人面对这种事实后,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。

“他在搞什么把戏?”崔成浩的头越来越痛,“会不会有什么阴谋?”在战场上就是这样:对于一件极为普通的行为,交战双方往往会想破头去琢磨它的企图。

崔成浩是心力憔悴,而张顺发的日子也不好过,迷失在莽莽丛林中的他,如今又不得不依靠乌鸦来获取那点可怜的方向感。所以,与其说崔成浩是在追击张顺发,倒不如说崔上尉正在跟乌鸦过不去。在第二次转回到原点后,崔成浩一赌气决定不再走了,他抱着枪躲在一棵树后,默默忍受零下二十度的酷寒,静静等待对手自己送上门来。

半个小时过去了,敌人没有如约而至;一个小时过去了,对手还是踪迹皆无;一个半小时后……崔成浩受不了了,快成速冻冰棍的他,只好向大自然低下那颗高贵的头,含恨转移了。至于对手为什么没有如约而至,他暂时没有想明白,也没精力再去想,只能把怨恨归结在敌人的极度狡猾上。

其实他是冤枉了张顺发。哪怕一个人再笨,再比较路痴,连续两次转回到原点,他也总该换个方向走走吧?崔成浩没有想通这关键环节,并非是他愚蠢,而是在这种倒霉天气下,再聪明的大脑也会打上折扣。

张顺发离中国算是越来越远了,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充分意识到。在极其恶劣的天气下,该如何找到食物和御寒衣物,那才是生存的重中之重。他从南韩士兵的尸体上扒下衣帽,裹在身上后跟着乌鸦一直往南走,直到日落后来到一座军营附近。

屁股上的伤口很痛,他不敢蹲也不敢坐,只能委委屈屈趴在雪地上。

这是一座美国军营,出来进去的,全是些黄头发绿眼睛的大鼻子兵。“坏了,咋跑到这来了?”他心里还一阵纳闷,“看来朝鲜就连老聒也靠不住,一门心思和大鼻子勾勾搭搭……”低头瞧瞧这身南韩军装,他眨眨眼睛,赶紧脱掉里面的志愿军军服,然后在自己伤口附近弄出几个破洞,便爬起身一瘸一拐走向营门。

这是迫不得已的决定,但凡能找到百姓或者食物,他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。事实证明他这种决定还是可圈可点的,至少哨兵愣瞪眼睛瞧着他,硬生没把他当成外人。

“口令!”黑人哨兵用英语问道。

“前咕噜不转后轱辘转!”张顺发就会这一句似是而非的朝鲜话,当然,美国哨兵也不是傻子,他也听出来这不象是约定俗成的语言。

“前后咕噜都不转!你地不懂?”张顺发还来劲了,心里这个美呀,心想只要你不懂那就好办了。

美国黑人瞧瞧他这身伤,又看看他满嘴的清鼻涕,并未瞧出他和普通南韩兵有什么区别。

“吃的四米大!”指指自己的嘴,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,那模样可爱至极。

“你们的军营在那边!”一指不远处安插在山村里的南韩驻地,黑人士兵很热心,可张顺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。不过语言障碍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,瞧瞧那炊烟渺渺的村庄,他像模像样给黑人士兵敬个礼,随后便不慌不忙,向有粮食的地方慢慢挪去。

这个时间正是朝鲜人生火做饭的时候,张顺发来到一户农家门前,既不敲门也不脱鞋,直接推门就往里闯,吓得屋里一位朝鲜女人花容失色惊叫连连。

“琳达!琳达!”朝鲜女人向内室喊道,“有个男人闯进来了!”

美国战地女记者琳达正在洗澡,一听这话,赶紧抓起浴巾披上,顾不得浑身的湿漉漉,跳出浴盆拎起一根棒子,蹑手蹑脚走到门前,贴着门缝向外看。

这个男人很古怪,与其说他正在色迷迷盯着那朝鲜女人,倒不如说他更关注女人手里端着的土豆。咽咽唾沫,他直勾勾向走上前,吓得朝鲜女人连连后退,直至贴在门板,彻底阻拦了琳达的视线。

“你要干什么?”朝鲜女人颤抖着声音,惊怵地问道。

一把抓起土豆,连皮都顾不上剥,死命往嘴里塞……

“你……你是国军吗?”这话问得一点油盐都没有,不过此时此刻,那朝鲜女人也想不起该问什么了。

没有回答,其实他根本就听不懂。摸摸怀中娴淑给自己的打糕,那是在关键时刻的一口救命粮,不到迫不得已,张顺发绝对不会动它。

“你受伤了?”朝鲜女人又问。

瞧瞧她,张顺发心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?不知道老子听不懂啊?于是站起身,不管三七二十一,拽过她拉开房门,一把丢进去。

两声惊叫,一个是琳达,另一个是朝鲜女人。小眼睛瞧瞧琳达那裸露的身体,眨了眨,“啪!”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