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时有清军的骑兵被明军的横列追上,转眼之间这个敌人就会被四、五件武器同时刺中,掉下马去被无数马蹄踏过。而失去主人的那些敌军马匹则继续向前跑,被明军的阵列驱赶着向前,有几个标营卫士正是因为被这些后来居上的空鞍惊马冲撞、阻挡,才被明军追上刺落。
张易乾看到前面的一个标营骑兵已经跑得连头盔都掉了。对方体魄强壮,四肢粗壮有力,再加上逃亡中表现出来的精湛马术,张易乾估计他一定是个对冲战中的有力敌手。但现在这个敌人只能亡命奔逃,不时扭头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惶急和恐惧。这个标营甲骑每次回头一瞥,都能看到整排的明军紧紧跟在身后,无数把锋利的武器在他们手中晃动,这绝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能够抗衡的,回头应战定然是死路无疑。
而追在背后的张易乾,看这个逃亡的标营甲骑的目光也与看死人无异,无论他如何闪转腾挪,他背后始终晃动着众多的兵器。张易乾下了判断,这个标营卫士终究难逃一死,或许他能从某个明军的枪下闪过,但不可能逃过一百名明军骑兵的刀枪。
与左右的同伴齐头并进,张易乾突然生出一种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感觉。
以前对冲战时,虽然大家一起冲杀,但在战场上骑兵永远是孤独的,每个同伴都正在鬼门关前挣扎,不会有人有工夫看你一眼。张易乾也是一样,每一次错阵而过时,他都没有心思去观察其他的同伴,伴随着他的只有自己的马术和战技,对冲一次接着一次,直到有一方不支败北。如果张易乾不幸被击落下马,可能一直到这场战役结束,都不会有同伴发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。拿张易乾自己来说,他有好几个好友,就是这样突然战死沙场,激战中张易乾虽然知道身边的伙伴在减少,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谁消失了,直到战斗结束打算欢庆胜利时,才发现朋友已经躺在沙场上了。
但现在,大家以同样的速度前进,口中喊着同样的口号,用同样的姿态举着武器,当有敌兵靠近时,大家一起用枪去扎。这感觉和以往的孤独感完全不同,张易乾感到自己好像处于一个集体中,和整个队列溶成一体。
“这就是步兵的感觉吗?”张易乾心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,但随即又否定了它:“不,这应该就是连环马的感觉。”
看到清军的骑兵突然向自己的部队跑过来,穆谭又惊又喜,立刻下令全军应战。
在山谷间大路上行进的明军停下脚步,举着拒马枪的士兵走到了最前排——在湖广,邓名和李来亨平分了一千五百根拒马枪,此战前又平均分给包括任堂在内的五队明军。
一百五十根六米长的拒马枪一端被放在地上,士兵用脚顶住,另外一端倾斜向上,瞬间大道上就好像长出一片带着金属枝叶的树木。
“弓箭手,放!”
在标营骑兵逃向道路尽头的拒马枪阵地时,明军弓箭手已经占据两侧的丘陵,向道路间的敌骑洒下箭雨。
惊慌失措的标营甲骑冲到穆谭的据马阵地前,他们在寒光四射的枪尖前匆匆勒定了战马,惊惶地打量着四周的山头,除了难以逾越的陡坡外,到处都露出了明军步兵的身影。
更多的甲骑逃了过来,接着还有空鞍的坐骑加入了他们的队伍,把不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。
就是这一点生存空间,也还在被迅速地压缩着,追赶标营甲骑的明军骑兵也已经赶到,他们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,不过仍维持着刚才那密不透风的阵型。
“投降!”
“投降!”
看到紧逼上来的明军步兵,无路可逃的标营甲骑纷纷抛下武器。
……
“俘虏说,李国英的标营分兵两路,一路沿江跑去,应该向着赵千户那里去了。走中间的这批人已经被我们全歼了。”穆谭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明军骑兵把中路的标营甲骑打得士气全无,作为川陕总督的精锐,他们甚至不等明军开始劝降就开始缴械,不少军官还把李国英的军事部署招了出来。
邓名得知,正像明军所希望的那样,发现到明军呈扇形撤退后,清军也分散开全面追击。除了标营甲骑以外,张勇和王进宝也带着亲兵走沿江的那一条路。
“就是说,赵千户那里压力很大。”邓名马上打定了主意:“我先和三堵墙去增援赵千户,正好可以打在北路清军的后背上。你带兵沿着来路打回去。等我和赵千户打垮了张勇他们,就再回中路增援你。”
“遵命,提督。”穆谭大声应是。至于周开荒的行动,邓名让穆谭和周开荒自行判断,若是中路有压力就并肩反击,若是异常轻松也可以视情况增援两翼。
向南追击的是王明德等人,和中路的敌人一样,都是李国英从甘陕等地调来重庆的部队。邓名知道,他们虽然人数不少,但他们的野战能力肯定不能与王进宝和张勇这二人相比。王进宝、张勇和赵良栋一样,都是洪承畴指明要参与西南之战的进攻型将领,任何能够得到洪承畴重视的将领,当然也会得到邓名更多的重视。
除了战斗力这个原因以外,邓名决定先攻击北路敌人还有一个理由,那就是张勇和王进宝是沿着长江进攻。目前明军的水师已经撤出战场,可能很久之后才能放下贵州百姓返回。这些清军部队若是交战不利,有可能在清军水师的协助下撤回大营;而向南进攻的清军则不同,就算给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,他们也没有机会结营固守,然后通过长江上的船只逃走。
既然如此,邓名当然优先攻击更有机会逃脱的北路清军,下完命令后,邓名就带着骑兵北上。
“等见到了李国英的标营卫士,我们就再来一次连环马。”邓名对周围的骑兵们说道。
“好!”大家都齐声响应。
此时邓名还不知道,他刚刚急中生智想出来的权宜之计,正是他的前世近代骑兵所采用的墙式冲锋。而把近代骑兵栓在一起的,不是统帅的个人魅力或是铁链,而是比连环马的铁链更坚不可摧的军纪。任何不如近代军队勇敢的骑兵在墙式冲锋前都不堪一击,而遇到更勇敢的敌人时,近代军队也可以与敌骑同归于尽。
正如拿破仑所说,一个马穆鲁克可以击败三个法国骑兵,但一百个法国骑兵可以击败一千个马穆鲁克。近代骑兵出现后,虽然游牧骑兵依旧在个人马术上远远胜出,却再也无法击败农耕民族的骑兵部队,甚至没有与之一战的勇气。而能挡住视死如归的近代骑兵墙式冲锋的,也只有同样拥有钢铁意志的近代步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