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安苑曾由前朝吉顺公主居住,吉顺公主是云庆的姑母,但因一心向佛不喜尘世,后出家而去不知所踪,其居所也就一直空着了。
两人一路无话。
云庆将安和的仪仗送至卿安苑外,见卿安苑内已早被收拾妥当,一改荒废宅院的模样,一众丫鬟管事应有尽有,便告辞而去。
安和控制住回望云庆背影的想法,径直进了卿安苑。
……
长公主府。
云庆在书案前翻看着明吴俊从内务府、礼部和国库拿来的文书。
吴俊:“殿下可看出什么端倪?”
云庆摇摇头,“文书上毫无纰漏。北燕的嫁妆价值连城,如此不翼而飞,竟一丝痕迹都没有,季甫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。”
“季甫一相节俭示人,听说衣衫从不用绸料,都是普通麻布料,与寻常百姓无异,破了还会补上再穿。”吴俊嗤之以鼻道:“果然是伪君子。也不知他要这么多金银财宝做什么。”
“我只知当时北燕派人来商议和亲一事时,为了让季甫同意,已给他送了重金。可他胃口不小,连嫁妆也要一并吞下。”云庆收起手中文书,吩咐道:“命人暗中关注各地绸缎庄、当铺等,看有否北燕的货流通。”
嫁妆中的金银器可熔了,但布匹、珠宝那些要变成能花的,就只能当了或地下交易给一些商家。一旦市面上出现北燕上等的散货,基本可以顺藤摸瓜,查到这批嫁妆在何人手中。
“是。”不过吴俊仍有不解:“既然他收了北燕的重金,怎么还要除掉安和公主呢?”
云庆抬眼看着吴俊:“你以为他是什么重诺守信的君子吗?而且在除掉公主这事上,季甫并未露面,而是借卫国公之手,即便事发,推给卫国公就好了,与他毫无干系。”
吴俊啧啧感叹:“这么看来,季甫当真阴险,收了北燕的金子,又吞了公主的嫁妆,却仍想要公主的命。”
“他不会真的想和亲的,他绝不希望北燕与我大周和平共处。”云庆看向挂在右边墙上的舆图,“只有边境的战事才能牵制我。让安和公主死在周国,是逼迫已无心向战的北燕重燃战火的最好办法。”
“那……”吴俊突然担心起来:“安和公主独自居于卿安苑,岂非很危险?”
云庆手指轻敲桌面,看向窗外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小树,思量了半刻:“让你在卿安苑安插的护卫都安排妥当了吧?”
吴俊:“都已安排妥当。”
“好。这几日先暂不动。你让人把素园打扫出来,”云庆仍是看着小树,悠然道:“等风停,风停了,就可以将公主接过来了。”
……
北燕公主被安置于宫外别苑,皇帝陛下不仅不急于与其定下婚约,甚至都未曾召见过一回,完全是一副尚未嫁入皇家就被打入冷宫的样子。
这种皇家秘辛民间最喜闻乐见。
“你们知道为啥那燕国的公主刚来就被圣上打发出宫了么?”
“我听说是水土不服,来周后染了一身病,已命不久矣,圣上嫌晦气就把她放卿安苑自生自灭了。”
“不不不,我前日卜过一卦,卦上说这燕国公主的八字与圣上不合,不能住在宫里,影响皇帝陛下的安康。”
“才不是呢,明明是北燕公主与别人有私情,被发现了,圣上碍于北燕的面子,又因尚未嫁娶,便没有责罚她,只是逐出宫外罢了……”
刚踏入琼华玉海楼,云庆就听到了大堂里的一些关于北燕公主的不实议论,吴俊见云庆脸色不好看,赶紧提醒:“公子,婉君姑娘还在等着呢。”
云庆平日外出为了隐蔽,都会拌上男装,也会让随从改口称她公子。琼华玉海楼是京里最大的玩乐之地,雕栏玉砌,彩灯红烛,金香凝脂,美酒良宵。不论你是什么身份,都可在此消遣快活,可俗可雅,可说可唱,只要银子够。
孙宏权文人气重,好风雅,以前常带云庆等人出入琼华玉海楼,看戏听曲饮酒赋诗。云庆虽不好这些,但见的次数多了,总有些个才情恰好入了眼的,婉君姑娘就是其一。身为琼华玉海楼迎春班的台柱,平日里,婉君姑娘已是极少登台,即使花上重金,若婉君姑娘不觉有缘,也是要拒的。可听闻云庆回京,婉君姑娘特意排了一出雅戏,邀云庆抽空来看。
听到吴俊催促,云庆回神,快步上了玉阶,往最顶层的迎春班而去。
这出戏只给云庆看,故而将戏台设在了雅间,台前只有一桌一椅。
云庆推门而入,已穿好青衣上了浅妆的婉君姑娘起身相迎。
云庆:“姑娘久等了。”
婉君微笑着见完礼,随即低了眉哀怨道:“殿下多久没来我这了,是厌了婉君的腔嗓,还是有别人的曲词入了耳,便是新人百般好,不愿见旧人。”
“哎呀,姐姐,你在说什么呢?”云庆实在受不住婉君姑娘这副模样,哭笑不得,径直到台前的椅子上坐下,“我这是刚回京,哪里是什么厌了姐姐又什么新人旧人的。”
婉君仍是不饶,“还要哄我。明明已回京好些日子了,要不是我送帖相邀,殿下还要多久才会想得起我来?”
云庆曲着胳膊搭在桌上,拳头拄着下巴,解释道:“公务缠身嘛,正值今日得闲,就立刻赶来了。”
婉君姑娘本就是故意逗她,见她无辜模样,不忍再怪,转入正题:“既然殿下如此赏脸,我就献丑了。”
云庆绝算不上婉君的常客,以往孙宏权带她来的多些,后来她军务繁忙,常年不在京城居住,一年偶能来个两三回。每次来,与婉君也没什么交流,曲子也是婉君随意选唱,她就在下面呆呆地听,往往一曲未了,云庆先拄着头睡着了。婉君也不怪,任她睡着。
婉君已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开了嗓,半折清戏唱毕,云庆出奇地没有困乏之意,目光炯然地看着台上,婉君却知道云庆早已不知神游何处,她的戏她的曲云庆是丝毫没听进去。
突然吴俊敲门闯入,与云庆附耳说了些什么。云庆神色一凛,立刻起身,打断了婉君:“对不住姐姐了,我有些事需先行离开,日后后必登门赔礼。”
婉君知云庆有急事,轻轻颔首,目送云庆匆匆离去。
一旁的小丫鬟递了水过来,替婉君不平,“这人忒不识趣,就这么走了,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姐的场有人中途离席的,糟蹋小姐一番心意。小姐也是奇怪,什么国公侯爷的来都要砸银子提前约。她每次来不仅不需约,如今还敢中途离去,气死我了。”
婉君接过水,并不觉得有什么,“这人本就不是来听曲看戏的,自然无需金银也不用约。”
小丫鬟更迷糊了,“来这儿不听曲看戏,那来干嘛?”
婉君:“许是暂避门外的喧闹吧。”
……
云庆一边快步往外走,一边问吴俊:“烧了多久了?够半个时辰么?”
吴俊:“从琼华玉海楼到卿安苑要过四条长街,殿下赶到时应正好半个时辰。”
云庆点点头,又有些不放心,“火势如何?没有伤到人吧?”
吴俊:“一切在计划之内。”
在皇城东南角的卿安苑半个时辰之前走了水,火光冲天,京城的东南一隅都被照亮了,救火的武侯们匆匆前往灭火,连附近的百姓人家都拎着水来帮忙。这火烧了半个时辰,终于被控制住,灭的差不多了。
累得快虚脱的武侯们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卿安苑的人送来的水。
“起火处找到了吗?”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,对旁边的兄弟问道。
“应该是从后院开始的,那堆了好几堆乱七八糟的杂物,不少易燃的东西在里头。”一个干瘦的人答道。
一个好信的插话:“诶,你们看出来没?这火灵性,烧的这么旺,却不往旁边走,就在后院这块儿地,毁的都是没人住的破宅子,烧了一大通都未伤一人。”
“什么灵性!净娘球的胡扯。”络腮胡子一脸不屑,扯着粗嗓门给他解释,“是风,这几天风大,偏巧了今晚这火着的时候没风,但凡有点风,你看它往不往旁边走?给你整个卿安苑着透了都是轻的。谢老天爷吧,给咱哥儿几个留条命,不然这火要灭到啥时候都不一定呢,都得累死个娘球的。”
一声通报响起:“云庆长公主到!”
所有人纷纷站起,没想到这一把火还能把云庆长公主给惊动了。
闻着浓郁的烧焦味,云庆来到后院,入眼就是几座房顶都被烧穿只剩梁架的矮房,许多水桶水盆歪七扭八的扔在地上,脚下仿佛下过雨一样泥泞不堪。
云庆来到武侯身边:“怎么回事?”
络腮胡子拱手答道:“回殿下,卿安苑后院荒废已久,外加新主入住,之前的很多旧物杂碎都堆在这里,其中有些易燃之物。至于为何走水,尚且不知。”
云庆四下瞅了瞅,吩咐吴俊:“等这里处理完,给几位武侯打赏些酒钱。”
几位武侯一听连忙道谢。
云庆又找了个卿安苑的人问了安和公主所在,独自离开了后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