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火如歌1,2

作者:明晓溪



    巷中十三人。

    九人已死,尸体依然温热;三人在地上兀自挣扎,手指僵硬地抠着冰冷的泥土,眼睛瞪得极大。当如歌弯过巷角看到他们时,这三个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
    十二个人,都是被一刀断喉!

    浓稠的血河将巷子染红。

    “呕——”

    一阵呕吐的声音。

    冲鼻的酒气,深蓝的布衣上满是腥臭的秽物和血迹,那人虚弱地倚在墙上,天命刀身血珠滚落,苍白的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,右耳的蓝宝石幽暗深沉。

    “呕——!”

    他痛苦地呕吐,身子弯得像个虾米,发抖,抽搐。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,最便宜最烈性的烧刀子,喝得一文钱都没有了,被客栈的伙计拳打脚踢到街上。

    胃里翻绞疼痛,就像被千万根烫红的钢针戳刺撕裂。

    那些人为什么不再来杀他?来啊,把他杀死了,就不用再这么痛。死了,就永远不再会痛。他呕吐着,身子倚着墙壁滑落,虚弱的冷汗让他阵阵颤抖,终于,他跌倒在血泊里,蓝衣被鲜血浸透,变成一种奇特的颜色。

    他干哑的喉咙含混着一个声音。

    像是呻吟。

    像是抽痛的哽咽。

    又像是一个只有在漫天荷花碧绿荷叶的梦里,才敢微微忆起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战枫。”

    突然间,他恍惚陷入了一个最荒诞的梦里,在梦里,他居然——

    听见她在叫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“战枫、战枫。”

    她喜欢叠声唤他,落日将满池盛开的荷花映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,粉白晕红的脸颊,她笑得轻轻盈盈。

    那时,她九岁。

    小如歌整日整日缠在小战枫的后面,她爱穿鲜红的衣裳,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他,苹果一样的小脸蛋红扑扑。

    “不要叫我战枫。”

    小战枫板着脸,采下新鲜的莲蓬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啊。”小如歌掀起红衣,将墨绿的莲蓬兜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应该叫我师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我有很多师兄啊,玉师兄也是师兄,姬师兄也是师兄,都叫师兄怎么分得清楚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大师兄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”她笑得憨憨的,“三个师兄里,你明明最小,什么大师兄嘛。”

    “战师兄。”

    她吐吐粉红的小舌头,笑着:“不好不好,战死兄,难听死了……歌儿要你活到很老很老,活到头发眉毛都很白很白了还跟歌儿一块玩。才不要你战死呢!”

    真是会乱讲。

    小战枫伤脑筋地望着笑个不停的小如歌。

    “战枫,战枫……”

    荷塘里,荷花的清香,迎面的夏风,一连串的童声的呼唤,吹荡起水面层层金色的涟漪……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小巷里,看着战枫狼狈地跌倒在血泊和呕吐秽物中,浑身酸臭污秽,如歌心中有如被锐利的刀片划过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手指用力刺痛掌心。

    待她再将眼睛睁开时,战枫正醉眼惺忪地望着她,他伸出左手,月光下,他的手指苍白发抖。

    “歌……儿……”

    那身红衣,鲜艳如火,漆黑明亮的双眸,可以将他的心焚烧成深深的黑洞。酒意让他的身子跌跌撞撞,他吃力地想要爬起来,然而一晃,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污垢里。

    如歌咬住嘴唇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战枫仰面躺在血污的地上,痴痴笑着,眼角有隐隐的水光闪落:“歌……儿……你终于来接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******

    屋子漆黑。

    如歌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地上,已经有两个时辰,她一动不动。雪在她身边静静睡着,均匀地呼吸,脑袋倚在她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床上的战枫似乎正做噩梦,面色苍白,眉心皱得死紧,他好像被人扼住喉咙,呻吟低沉而颤抖。

    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痛苦的气息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雪悠悠醒来,他打着哈欠拍拍如歌:“你去睡一会儿,我守着他。”

    如歌摇头。

    “臭丫头,你还真是固执啊。”

    如歌望着宿醉的战枫,她不要睡,她有话要问他。

    “喂,为什么你难过的时候喜欢坐在地上呢?”雪忽然问道。

    如歌怔怔地想一想。

    “因为地上冷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

    “地上冷了,心里的难过就会被冻住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被冻病怎么办?”雪恼怒道。

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

    “臭丫头,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在做完所有的事情前,我不会让自己生病死掉的。”

    她的肩膀单薄如纸,面容却淡静坚毅,一种绝色的美丽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了出来。

    雪搂住她的肩臂,股股温热轻柔地贯入她体内。他轻笑如花:“不要说什么死呀死的,有我陪着你,想死都死不掉。”

    那边。

    战枫猛地坐起来!

    浑身惊满瑟瑟的冷汗,他急促地喘息着,眼中布满血丝,右耳的蓝宝石迸出凄厉的暗芒。

    他握紧刀,慢慢从噩梦中醒转。

    等双眼变回死寂的冰蓝时,他掀开锦被,却发现身上换了件干净的蓝衣,没有血渍,没有秽物。

    屋里漆黑。

    然而,战枫感觉到角落里有两个人。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战枫的声音冰冷如刀。

    雪轻轻弹指,桌上的油灯燃亮,如豆的灯光,在蓝衣的战枫和红衣的如歌之间晕晕闪动。雪坐在沉香凳上,挑弄着灯芯,风姿优雅出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