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飞经

作者:凤歌



    “好死不如赖活。”冷玄淡淡说道,“何苦这样糟践自己?”

    “告诉朱重八”乐之扬咬牙切齿,“有种杀了我,总有一日,我要杀了他。不,我要拆散他的老骨头,穿了他琵琶骨,把他关在黑牢我要杀了他,把他千刀万剐”

    他面目狰狞,口气怨毒之甚,老太监却不为所动、一脸漠然,摇了摇头,说道:“乐之扬,说这些有什么用?你已经输了,输得干干净净、彻彻底底,这一间囚室就是你余生的居所。你若爱命惜身,那就多活几日,倘若自暴自弃,过不了几日,便有人来给你收尸。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死者是谁,多半丢在乱葬岗喂狗,总之你活着无人怜悯,死了无人知悉,徒逞口舌之勇,再也没有别的能为。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有如冰雪水兜头淋下,乐之扬浑身僵冷,张口结舌。他心中愤怒发狂,恨不得诛尽寇仇,可眼下情形,他已是黑牢囚徒、无用废人,种种癫狂言行,只会惹人轻贱嘲弄。

    只听冷玄接着说道:“你也不必不服气,圣上起兵以来,多少英雄豪杰死无葬身之地,家破国亡,种族无遗,他们心中的愤懑无奈,比起你来只多不少。落入圣上手里的对头,还能活命的,嘿,你也算是第一个。说到底,圣上也不是全无恩义,你有救驾之功,他犹豫再三,终究不愿杀你。”

    “呸!”乐之扬吐出一口血沫,怒视冷玄,两眼出火。

    “花不重开,时不再来人生一世,草长一秋。”冷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“你还年轻,这么早早死了,不是白活了一遭?再说,你死了不打紧,灵道人一身绝学,岂不是后继无人?”

    乐之扬听了前面,微微心动,听到后面,暗生警惕,冷玄察言观色,笑道:“灵道人一代奇人,神功绝技领悟不易,倘若因你而绝,怎么对得起他?”

    乐之扬心血上涌,冲口而出:“你想要灵道人的武功?”

    冷玄望着他,眼珠转动:“你今生无望,与其将灵道绝学带入棺材,不如告知冷某,由我传承后世,也不负灵道人的苦心。”

    乐之扬纵声狂笑,脸上创口挣破,鲜血流淌,更添狰狞凄凉。

    “你笑什么?”冷玄皱眉问道。

    “老阉鸡,我笑你自作聪明。”乐之扬喘气说道,“你是朱元璋的走狗帮凶,我恨不得寝你的皮,吃你的肉。呵,你当我是傻子?会白白地将灵道人的绝学送给你?”

    冷玄笑了笑,说道:“我在宫廷里活了几十个春秋,学到一件事情,便是世间万物都有价钱,无一不可交易,若是不能交易,只怪价钱不够。也罢,你说来听听,除了离开此间,但凡力所能及,你我大可商量。”

    “装腔作势。”乐之扬冷哼一声,“不是你瞒着朱元璋将我关在这儿么?”

    冷玄打量乐之扬时许,摇头道:“我一个太监,没这么大的能耐。此间没有陛下手谕,谁也休想踏进一步?”

    乐之扬越听心中越冷,一团期望化为泡影,沉默半晌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锦衣卫的秘牢,专门用来囚禁一等一的钦犯。”冷玄古怪一笑,“能进这儿的人都不简单:胡惟庸、李善长、蓝玉你能跟这些人物同牢,也算是莫大的荣幸!”

    乐之扬啐了一口,骂道:“荣个屁幸!”

    “还在骂人?”冷玄笑着叹气,“你这小子,看似聪明,实则愚蠢,全无自知之明,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落到这步田地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乐之扬问道。

    “圣上明见万里、过目不忘。他杀过的人比你吃的米还多,你这点儿伎俩,又岂么瞒得过他?容貌可以改易,精神殊难变化,听你的笛子,看你的举止,圣上就已生出疑心,背地里问过我太监乐之扬的事情,下棋时又旁敲侧击,向席应真打听你的来历。好在我和老道士口风严密,圣上又头痛诸王之争,暂且将此事丢在一边,只令我暗中查探。我受了你的牵连,阳奉阴违,圣上若不追究,这件事本可石沉大海,谁想你少年得志,忘乎所以,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打起宝辉公主的主意。圣上嘴上不说,心中震怒,一面让梅殷将你困在驸马府,一面让锦衣卫彻查你的来历,我受了内伤,行动不便,纵想包庇,也是有心无力。偏你招摇过市、巧遇故人,一来二去,锦衣卫查到江家,一切水落石出,我遮掩不过,也只好吐露实情。圣上知你武功了得、百毒不侵,寻常手段困不住你,特意搜罗高人、设下圈套,以晋王之死令你分心,三人合力一击,将你一鼓成擒。嘿,为你一个秦淮河的小子,圣上如此煞费心机。乐之扬,你就算一死,也大可以瞑目了。”

    乐之扬听得发呆,心中许多疑团,至此全都解开。他这才明白,当日席应真为何苦口婆心地劝他远离朝廷,老道士慧眼如炬,早已看出其中的凶险,可笑他困于私情,不听劝阻不说,反而越陷越深,最终作茧自缚、身陷囹圄。乐之扬想着悔恨不胜,可是情根深种、孽缘缠身,倘若再来一次,只怕还是明知故犯、自蹈死地。

    “你自个儿找死,我也受了你的连累。”冷玄哼了一声,“你若识相,乖乖说出灵道人的秘笈,我许你好吃好喝,找人给你治伤,那样一来,你还能多活几天。”

    乐之扬心中怒气翻涌,沉默片刻,咬牙说道:“冷玄,有一件事,你做得到,我就把秘笈交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冷玄望着乐之扬,忽然皱了皱眉,摇头道,“不行,太过强人所难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什么事?”乐之扬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还不容易猜到?”冷玄叹一口气,“你要我杀了陛下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做人做狗,一念之间。”乐之扬咬牙说道,“朱元璋阴险刻忌,对你已有猜疑,早晚也会对你下手。”

    “好小子,有你的,事到如今,还想挑拨离间?”冷玄大拇指一跷,微微冷笑,“可惜,你这心计用错了地方。世间多少老夫老妻,彼此厌弃,又难以割舍,我和陛下也是如此。嘿,像你这样儿郎,杀了一个,还有成百上千可他杀了我,又上哪儿找一个武功高强、无家无室、还肯为他挡刀挡箭的老太监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为他立过大功”乐之扬话没说完,冷玄连连摇头:“你不同,你逾越了本分,我千错万错,也只是个太监。你放着好好的道士不做,偏要登天梯、跳龙门,当什么驸马?哼,做人么,先得守住本分,守不住本分,那也怪不得别人。”

    冷玄的话冷酷无情,可是句句在理。乐之扬心里明白,但却不愿认输,倔强道:“你一身武功天下少有,就甘心当一辈子太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