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落先生”乐之扬搜肠刮肚,极力安慰对方,“人死不能复生,你能来到这儿,韶纯前辈地下有知,想必也很欣慰。”
“地下有知么?”梁思禽喃喃说道,“她含恨惨死,一定怨我入骨,纵然地下有知,也一定化为厉鬼,向我寻仇了怨。呵,当真如此,倒也好了,或许她厌我嫌我,连鬼魂儿也不让我看见。”说着环视四周,流露凄凉神气。
梁思禽痴痴怔怔,仿佛着魔一般。乐之扬劝无可劝,只好摇了摇头,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根柱子旁,打算靠着柱子坐下,他双手摸到柱下石础,但觉凹凸不平、微有起伏,纤细笔直,似是人力所致。
乐之扬心头一动,仔细摸索,低声道:“三字,不对,是两个三字”
“你说什么?”梁思禽应声望来。
“石础上好像有字”乐之扬话没说完,梁思禽飘然接近,举起烛火,照向石础,脸色微微一变,呼吸急促起来。
乐之扬见他神色不对,也忍不住定眼细瞧,但见石础上有六条刻痕,直如箭矢,细如丝线,但因年久岁深,已为尘土遮蔽,若非双手摸到,只凭肉眼极难发现。
梁思禽伸出手来,颤抖着拂去尘土,乐之扬发现,六条刻痕并未全都连贯,其中一半断而不续,从中分为两段。
“奇怪”乐之扬忍不住问道,“这是什么字儿?”
“这不是字。”梁思禽轻声说道,“这是周易中的困卦!”
“哦!”乐之扬恍然道,“定是哪位困在这儿的人刻下的。”
“是韶纯!”梁思禽嗓音苦涩。
乐之扬一愣,心想:“落先生太过想念硕妃,心思有点儿糊涂了,过了四十多年,这儿不知道关了多少皇族妃嫔。再说,这是卦象,又不是文字,何以见得就是硕妃的笔迹?”当下随口问道:“先生怎知是韶纯前辈所留?”
“韶纯绝顶聪明,不比寻常女子。”梁思禽定定望着石础上的卦象,“困者囚也,这一个困卦,旁人看来,似乎任何囚犯都会留下,唯独对我,意义大有不同。”
乐之扬甚是好奇,欲言又止,梁思禽看他一眼,幽幽地说道:“困卦六爻,其中三六爻的爻辞是:困于石,据于蒺藜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!”
“入于其宫,不见其妻,凶”乐之扬低声念诵,恍然一惊,“这不是影射当年先生返回家里、不见韶纯前辈么?”
“是啊!”梁思禽黯然点头,“这一卦是留给我的。”
“韶纯前辈怎知道先生会来?”乐之扬大感疑惑。
“她并不知道。”梁思禽惨然一笑,“她只是希望我来。”
“可是”乐之扬仍觉不解,“韶纯前辈有何深意?只为嘲讽先生?”
“不是!”梁思禽摇头,“伏羲六十四卦,方位各有不同,以这根柱子为轴,困卦的方位应在那儿”说着手指东南方向。
“那儿?”乐之扬皱眉望去,桌椅零丁,一无所见,当年纵有物事,经历四十多年,也早已改换殆尽了。
“若要长久保存消息,什么东西最为方便?”梁思禽问道。
乐之扬扫视殿内,忽地双目一亮:“石头,不,砖头”
冷宫地上砌了许多青石方砖,年深岁久,早生苍苔。梁思禽点了点头,说道:“若要流传后世,莫过于石头上刻字。”
“刻在砖石上么?”乐之扬扫视地面,“哪一块砖石?”
“既是困卦三六爻的爻辞,三六一十八,那就是从柱子起步,困卦方向第十八块砖石。”梁思禽边说边走,在一块砖石前停下,举烛一照,砖面光溜,并无字迹。
“猜错了么?”乐之扬问道。
梁思禽沉吟一下,运指抠掉砖石周围的泥灰,将砖块翻转过来,擦去泥土,显露出若干细微模糊字迹,看情形,刻画者工具拙劣、气力不济,尽管劳心费力,依然刻得歪歪扭扭,弯弯曲曲。
“当真有字。”乐之扬激动不已,可是一瞧字迹,却又一个不识,“这是什么字?”
“蒙古文字。”梁思禽轻声说道。
“写了什么?”
“看不出来。”梁思禽轻轻摇头,“只言片语,不成章句。”
乐之扬大失所望,说道:“我还以为写了燕王的身世。”
梁思禽瞥他一眼,淡淡说道:“这该是奇偶文。”
“奇偶文?”
“一句话若有十个字,一三五七九为奇数字,二四六八十为偶数字,有时为了保密,可将奇数字写在一张纸上,偶数字写在另一张纸上,两张纸合在一起,才能看出这句话的意思。”梁思禽环视四周,“若我所料不差,应该还有一块石砖,刻了偶数字。”
乐之扬奇道:“先生怎知是偶数字,不是奇数字?”
“六十四卦中,困卦排在四十七位,七为奇数。”梁思禽看一看手中砖块,漫不经意地道,“这一块是奇数字。”
乐之扬心有疑惑,还想再问,梁思禽倏忽消失,室内微微一暗,忽又明亮起来。梁思禽面对一根嵌入墙壁的柱子,两眼盯着石础,目光微微恍惚。
“落先生!”乐之扬问道,“找到了么?”
梁思禽点头:“这一卦是归妹。”
“龟妹?”乐之扬奇道,“乌龟的妹妹?”
梁思禽啼笑既非,扫他一眼,说道:“归妹是归来的归,姊妹的妹,诸卦中排在五十四位,大意为女子匆忙嫁人,欲为正妻,反成小妾,所愿不遂,处处受制,结如上六爻所言:女承筐,无实士刲羊,无血,无攸利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乐之扬问道。
“这个么?”梁思禽叹一口气,“欲速而不达,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乐之扬沉默一下,小声说道:“这不是韶纯前辈的写照么?”
“这一卦如果着落在上六,六六三十六”梁思禽目光投向东南墙角,犹豫一下,缓步走去,数到三十六块砖石,缓缓低头,取了出来,举动僵硬迟缓,不像横绝天下的一代高手,倒像是迟暮途穷的衰迈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