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水迢迢

作者:箫楼



    “崔解元客气。”卫昭淡淡而笑。

    “卫大人就唤我子明吧。”崔亮笑道:“相爷作为主帅,不能出面,也只有卫大人能与易寒抗衡。为我师门之事,要劳动大人相护,崔亮实是惭愧。”

    “子明乃当世奇才,身系天下安危,卫昭自当尽力。”

    崔亮与卫昭相视一笑,又都看了江 慈一眼。江 慈看着他二人,展颜而笑。丽陽下,三人并肩走向镇波桥头。

    镇波桥乃一座石桥,桥下渠水碧青,桥头绿树成荫。只是石缝间,青石上,隐约可见斑斑血迹,印证着这里曾是修罗战场。桥下的流水,缓缓移动,似要将这血腥与杀戳的气息悄然带走。

    河西渠两岸,静得不象驻扎着十余万大军的战场,镇波桥在丽日的映照下,也灿烂得不似杀戮战场。桥身上刻着的“镇波”二字,端正严方,默默注视着三人走近。

    崔亮在桥头悠然止步,缓慢举目,望向对岸。

    桥的北侧,三个人影稳步而来,江 慈望着那个秀丽的身影越行越近,眼泪夺眶而出,急奔上桥。

    “小慈!”燕霜乔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,冲上桥面,将飞奔过来的江 慈紧紧抱住。江 慈欲待唤声“师姐”,却怎么也无法成声,只是抱住她,泪水汹涌而出。

    燕霜乔的泪水,成串滴落在江 慈肩头,江 慈终哽咽道:“师姐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燕霜乔也是哽咽难言,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心。江 慈心中也知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,她慢慢平定情绪,听得脚步声响起,拭去泪水,握住燕霜乔的手,避于一旁。

    易寒走近,身形渊停岳峙,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。

    卫昭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,双手负于身后,也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,他目光扫过易寒肋下,易寒瞳孔有些微收缩,瞬间又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待他二人站定,崔亮神色平静,缓步上桥,与一袭淡灰色布袍的滕瑞目光相触,长身一揖:“崔亮拜见师叔!”

    滕瑞微笑着上前,将崔亮扶起,视线凝在崔亮腰间的一块玉佩上,眼中闪过一丝悲伤,神情渐转黯然,退后一步,躬下身去:“滕毅见过掌门!”

    崔亮坦然受了他这一礼,待滕瑞直起身,方微笑道:“师叔风采如昔,崔亮仰慕已久了。”

    滕瑞微愣,崔亮叹道:“师叔下山之后,师父日夜挂念着师叔,曾绘了几幅师叔学艺时的画像。崔亮三岁入的天玄阁,十余年来,见师父每每对画思人,实是―――”

    滕瑞黯然,崔亮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,双手递与滕瑞:“崔亮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,及不上师父的丹青。”

    滕瑞看了崔亮一眼,缓缓展开画卷。画上,青山间,古松下,蓝衫青年持箫而坐,紫衫少年手握书卷,似为那箫声倾倒,望着蓝衫青年,一脸崇慕之色。

    滕瑞持着画卷的手隐隐颤抖,又抬头望向崔亮:“师兄他―――”

    崔亮眉间涌上悲伤,束手而答:“师父于四年前的冬至日过世。”

    滕瑞呼吸有一瞬的停顿,慢慢合上双眸,再睁开时泪光隐现,他忽低声而吟:

    “踏陇闻香打马归,歌一阙,酒一杯。山中来路,燕子伴双飞。乘风而行夜未央,箫声慢,音尘绝。

    雨打残红醒复醉,前尘事,尽遗却。回首但看,何处离人泪?别时方恨聚时短,谁与共,千山月。”

    崔亮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,箫声宛转,和着滕瑞这一阙《江 城子》,如辽远的怀念,又饱含长久的寂寞。

    滕瑞的目光投向南面天际,那处,晴空如洗,天色蔚蓝,昔日亲如兄弟,今日已陰陽两隔,他心神激荡,吟唱声渐转高亢。崔亮的箫声也转而拔高,在高音处宛转三顿,细如游丝,却正和上滕瑞吟唱之声 ,待滕瑞吟罢,箫声轻灵飘缈,悠悠落下最后一缕丝音。

    滕瑞连赞三声:“好,好,好!”

    “师叔过誉。”崔亮欠身。

    “看来,你师父的一身绝学,都悉数传授于你了。”滕瑞和声道。

    “崔亮愚钝,只学到一些皮毛。倒是常听师父说起,师叔天纵奇才,师门绝学,皆能融会贯通。”崔亮面带恭谨。

    滕瑞微微一笑:“你象你师父一样过谦,‘射日弓’是你的杰作吧?你师父向来不喜研究这些凶危利器。”

    崔亮微笑着望向滕瑞,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锋芒:“凶危利器,用得妥当,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。”

    滕瑞嘴角飘出一丝笑意,走至桥栏边,崔亮走近,与他并肩而立。

    滕瑞目光徐徐扫过河西渠两岸,和声道:“敢问掌门如何称呼?”

    “不敢,师叔可唤我子明。”

    “子明。”滕瑞微喟道:“你是明白人,我既已入桓国,自不会再遵守天玄门规。咱们今日只叙旧,不谈门规。”

    崔亮双手负于身后,微笑道:“崔亮今日来,也不是想以门规来约束师叔。崔亮只想请师叔念及当日入天玄门学艺之志,念及黎民苍生,离开宇文景伦。”

    滕瑞笑了笑:“入天玄门学艺之志,我未曾有片刻遗忘,至于辅佐王爷 ,更是念及黎民苍生,深思熟虑后的选择。”他将手中画像慢慢卷起,递回给崔亮。

    崔亮眼神稍黯,接过画像,再度展开,叹道:“师父常说,师叔自幼便有大志,要让天玄绝学造福于民,可万没料到,师叔竟会投入桓国。”

    “子明。”滕瑞道:“你师父性情虽淡泊,但绝不是迂腐之人。所以我相信你,也绝不会墨守成规。”

    “师叔说得是,成规囿人,有违自然本性。正如宇文景伦,想强行改变天下大势,却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,也必然不能成功的。”崔亮将画笼回袖中,抬头直视滕瑞。

    “不然。南北纷争已久,由长久分裂走向统一已是大势所趋。”滕瑞平静道:“子明,师叔这些年来游历天下,纵观世事,看得比你明白。华朝国力日衰,朝风腐乱,成帝陰鸷,只识玩弄权术,世族权贵把持朝政,以权谋私,寒门士子报国无门,百姓苦不堪言。实是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“反观桓国,既有北方胡 族刻苦悍勇之民风,又吸取了南方儒学之精华。这些年来,励精图治,国力日强,与南方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的对比,统一天下,实在是天命所归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