玫瑰的故事

作者:亦舒



    这声音纵然相似,也不是太太,太太不会冷笑,这是太初。

    该死的太初,倘若她也像她母亲,任凭丈夫指使,岂不是好!我睁开一只眼睛,果然是太初站在我面前,即使是嘴扁扁,她还是那么美丽。

    “这下子你还叫她‘太太’,过一阵子,就好升级叫她为玫瑰了!我且问你,你日日夜夜缠住我母亲干什么呢?”

    我一愕。我缠住太太?

    “你不要脸!”太初啐我。

    我连忙打开另一只眼睛,莫名其妙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我还来不及回答?她一转身走掉了。

    喂,喂,这是怎么一回事?

    局势简直千变万化,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?

    在以后的时间内,太初不再与我说话,我们像捉迷藏似的在人群中躲来躲去。

    我抓得住她便说一句:“人家溥太太就在这里,你也不检点一些。”

    她恨恨地跳脚,“你瞎说些什么?”

    我报她以冷笑,溜开了。

    隔了一会儿她又会闪到我身边说:“你不过是希望我会让你搓圆搓扁,告诉你,不可以!”

    我立刻反唇相讥:“你已经变得青面獠牙,你照照镜子去。”

    太初的眼睛差些没放出飞箭射杀我。

    我们要斗到几时呢?我躲进书房去。

    在那里,溥太太带着大女儿在弹琴,一下没一下,那曲子叫《如果爱你是错了》:

    coc1如果爱你是错了

    我才不要做对

    如果生命中没有你

    我情愿走上错误的道路一生……coc2

    在长窗的掩映下,与感情应没相干的太太与小女孩竟然在奏这样的一首歌,呵,说不出的浪漫与凄艳。

    我依偎在门旁,轻轻咳嗽一声。

    她俩转过头,一式秀丽的鹅蛋脸,母女非常相似,她们的美是没有侵犯性的、温和的,跟太初的美不一样。

    溥太太站起来招呼我。

    那女孩独自弹下去:

    coc1妈妈说这件事真是羞耻简直是不名誉

    只要我有你在身边我可不管人们说什么

    如果爱上你是错了

    我才不要做对

    我不要做对

    如果那意思是晚上独自睡觉

    我不要//我不要做对……coc2

    小女孩弹得那么流畅,我怔住了。

    “美丽的曲子,是不是?”溥太太轻轻问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她父亲教会她。”溥太太说。

    我苦笑。

    小女孩自琴椅上跳下,摆动着浅蓝色的纱衣,自长窗走到花园去玩了。

    溥太太轻轻说:“爱情是可怕的瘟疫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。”她的声音低不可闻,“我只知道爱也是恒久忍耐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在花园外叫妈妈,招手喊她,溥太太应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我心中万分苦涩。

    我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,然而又怎样呢?

    我坐在钢琴面前。

    良久,我学着弹刚才的歌,叮叮咚咚。

    可是太初冷笑着探头进来,骂我,“不要脸,居然搞到琴韵寄心声。”

    我弹起来,“你才不要脸,搞得人家夫妻反目。”

    太初咬牙切齿,“好,周棠华,你嚼蛆来欺侮我,爸在的时候你敢?”

    我骂她,“你爸没了,你的良知也没了。”

    她眼睛都红了,“我不要再见你,周棠华,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得很,咱们就这么办。”我下了狠劲。

    她转头走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黄振华走进来,“棠华,你跟太初吵什么?婚期都订下了,还吵架?”

    我脸色铁青,“那婚期怕得取消了。”

    “棠华,你这小子——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呢?”

    “你是不会明白的,舅舅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诚然不明白,他妈的!”黄振华忽然骂一句粗口,“你们这群人,废寝忘食地搞恋爱,正经的事情全荒废了,就我一个是俗人,死活挂住盘生意——”

    黄太太瞪他一眼:“你在骂谁呀你?人来疯。”

    黄振华马上收声,噤如寒蝉,我忍不住摇头,舅舅何尝不怕舅母,他以为他自己是爱情免疫者,其实何尝不为爱情牺牲良多。

    我取了外套,跟太太道别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吃晚饭?”太太问,“有你爱吃的八宝鸭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头痛,最近身体各部分都发痛。”我埋怨。

    “呵,”太太很同情,“怕是水土不服呢,棠华。”

    黄振华冷笑:“别心痛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我喃喃说:“心绞痛。”滴血的心。

    太太说:“那么早点回家休息。”

    黄振华说:“你听他的,他哪里是累。”

    我恨舅舅不给我一个下台的机会,再加心情不安,一下子就上车回去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,母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,她说她有话跟我说。

    我挤出一个笑容,“家法伺候?”

    “你疯了你,棠华?”她厉声问。

    “我没有疯,母亲大人,你有话慢慢说。”我分辩,“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疯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追求你的丈母娘?”母亲的声音尖得可怕。

    我益发诧异,“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?”

    “你不用理,只说是不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啊,母亲,自然不是真的,她再美也还是我的丈母娘,这误会从何而起?”

    母亲说:“我不是不相信你,儿子,可是你也总听过曾参杀人的故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要害我?你告诉我,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。”我大力在桌上拍一下,令得茶壶茶杯全跳起来,“我必不放过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