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父同母生的姐弟,我这两个姐姐仿佛生少了一些零件长少了几条筋,她俩的思维简单得多,生活得丰足愉快。在她们眼中,我无异是个自寻烦恼的家伙,不值得同情。
我别转了脸。
“大姐也在这里呢。”她说。
我不出声。
“这一阵子你可是交了苦运了?我倒情愿你恢复以前那种无忧无虑,做一个大快活。”
大姐推门进来问她:“你手里是什么?”
“参汤。”小姐姐说。
“我告诉过你,这种东西是巫道,年纪轻轻的男人,喝喝就坏了,好好的西药是医生开出来的,混在一起吃,他的病不会好。”
“你懂什么?”
两个女人在我病塌前吵了起来。
我问:“玫瑰呢?”
“昨夜她守在你床前,如今睡觉去了。”大姐说。
我不响。
“喝了这碗参汤,好有点气力。”小姐姐说道。
大姐光火,“他只是你弟弟,要这般好气力干嘛?”
小姐姐脸都涨红,“你这个泼妇的一张贱嘴,总没些长进,不住地说些不三不四的疯话。”她抓住大姐的手臂。
两人扭打着走出我房间。
但凡三妻四妾的男人,想必是老寿星找砒霜吃,活得不耐烦了。
她们离开之后,我将盛参汤的那只碗转过来,又转过去。
我应该怎么办呢?我茫然想。
“震中。”
我抬起头,看见玫瑰站在我床头。
我淡淡地说:“因我病劳驾你了。”
“你那辆福士报销了。”
我一震:“呵!”
“开了很久吧?一定有感情。”她说。
呵,那辆福士,我颇心如刀割,它伴我月夕共花朝,足足七八个年头。
只有玫瑰明白我心,两个姐姐巴不得破车有这个结局。
但我一向不要什么簇新的跑车。
玫瑰说:“那日其实很危险。”
我说:“是,我知道,很容易淹死。”
她沉默。
“你仍不回香港?”
她不出声,脸上已瘦下一圈来。
我叹口气,“我已洗手不理这件事了,”我说,“你自己想清楚吧,我要搬出去。”
“你搬哪儿去?”她急。
“我不理你,你也别理我。”我说。
“你姐姐们恐怕也不肯。”
“哼,她们不肯有什么用,”我说,“我懒得对牢你日夜操心——吹皱一池春水,与我何干?”
玫瑰抬起头来,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。
“对,我知道,你从来未要我操过心,我是狗拿耗子。”
“你说话很善用成语。”她笑。
我心都碎了,她尚若无其事,恶毒的女人。
她说:“这是你湿衣服口袋中取出的一张卡片。”搁下她就走出去了。
我看那张卡片:薛小曼,老庄的旧欢。
那是一个强壮的女郎,她永远不会知道啥子叫惆怅旧欢如梦,真是她的幸福。
我放下了卡片去找老庄。
我还很虚弱,坐在公路车上,活脱脱像个三期肺病患者,都夏天了,还穿着厚夹克。
我到老庄的公寓去按铃。
他来开门,白衣白裤,精神奕奕。
他很诧异,“你,震中?”
我颓然说:“老庄,我没有理由恨你,你认识她,比我早了十七年。”
“啊,震中,我太高兴了,你的思想终于搞通了。”他迎我入内。
我躺在他的沙发上。“咖啡!”我说。
“你精神好一点了没有?”
我无精打采,“没有。”
“打算怎么样?”
“做和尚去。”
“别开玩笑,披上袈裟事更多,”他将咖啡给我。
“你与玫瑰呢?”
“我根本见不到她。”
“啊?”我很意外。
“她很谨慎,她只答应我,她会考虑。而且老弟,且慢臭美,这并不是你从中作梗的结果,有没有你,她都会这么做。”老庄说。
我明白了,自始至未,我都不过在扮演一个小丑的角色。
刹那间我大彻大悟,头顶上如被浇了一盆冷水,由顶至踵,苦不堪言。
我反而静下来。
“你打算娶她?”我问。
“如果她答应嫁我,那自然。”他答得快。
我点点头。
“震中,你为何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?”
“我思想搞通了。”
“不,定有其他的原因。”
我微笑,改变话题:“我碰见小曼。”
“谁?”他抬抬眉毛问。
“小曼,”我没好气,“忘了?”
“哦,她。”他恍然大悟。
“是。”我问,“你不反对我约会她吧?”
“当然不反对,但为什么是她呢?”庄国栋大惑不解,“像她那样的女人也很多的,你可以从头开始。”
“我看中她的铁石心肠:失恋就失恋,第二天又爬起来做人,多么好。”我禁不住的艳羡她。
老庄苦笑,“是的,这确是她的优点,她注射过感情防疫针。”
“我可不想人家为我要生要死的。”
庄笑,“你真会做梦,有人会为你要生要死?你有这样的福气?”
自然没有。
“你呢?”我问,“你打算如何?”
“我待玫瑰发落。”他说。
“你有几成希望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