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帝本色

作者:天下归元



    景横波转头看看,正想安排谁留下来给他护法,耶律昙已经又道:“雪山禁制其实很多,我刚才带你们绕开了而已,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伤害我,你们先走吧,我需要静心调息一会。”

    景横波看他神情执拗,也知道天门弟子都这德行,冰雪骄傲,不愿被人看见衰弱之态,好在这一路过来,确实无人,她只得道:“如此你保重,如果伤势不能支持,就不要进去了,寻个地方好生休憩,回头我们来接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耶律昙摇头,看向遥遥云天之外,“我应该不会再进去了,也不会留在这里等你们。这一路,算是我对询如救护之恩的回报,之后,江湖不见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”景横波深深看他一眼,“保重。”

    耶律昙默然,至始至终,他始终看向天边,那边一抹薄云如带,正缓慢正大片云团中挣脱。

    直到景横波带着人消失在山洞深处,他才慢慢转头,垂下脸。

    淅淅沥沥,地面顿时多了一大片紫黑色的血迹。

    他喘息几声,慢慢摊开一直握紧的手掌,掌心里,一枚细长的金针血肉模糊。

    天门特制的金针,只在内门弟子体内盘桓,用以助弟子“绝情忍性,成就神功”,一生无法拔除。

    唯一拔除的那个,是先慢慢逆行金针,逼近心脏,最后在无奈情形下,金针碎裂冲体而出,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。

    而他,在刚才一霎,看见那细孔,便知道了这门的唯一开启方法。

    一条命,最大的牺牲。

    他垂着脸,轻轻喘息,唇角一抹骄傲而又惨淡的笑意。

    天门历史上,第一个瞬间强力拔针的成功者。

    针早已和经脉血肉相连,强力拔针那一瞬,经脉俱碎,五脏全毁。

    所有内门弟子都知道的事,所以这么多年,哪怕日日忍受痛苦,也无人敢于尝试,甚至连想一想,都觉得惨烈。

    死亡并不可怕,历经痛苦的死去,才需要勇气。

    世间最大痛苦,他承受过,并成功了。

    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,咳嗽中喷出碎裂的血肉,那是破碎的内脏,死亡近在眉睫。

    他却笑得越发骄傲。

    天门,毁了我一生也毁了无数人一生的天门,你们终将失败。

    当耶律祁走进那溶洞通道之后,天门注定将荣光不在。

    许平然,告诉我,你一生的寻找,一生的骄傲,如果毁掉了你一生为之牺牲一切的天门,你在阴曹地府,会是什么感受?

    我会亲自下去,问问你,顺便告诉你,这是我为询如报仇的方式。

    死亡前的笑意如此快意。

    那晚,屋瓦霜凉,他在屋顶上,看见耶律祁和许平然的最后决战。

    看见耶律祁撕破的衣襟,看见许平然最后一霎的震惊。

    看见他下腹的红色云纹,和她最后的自断心脉。

    作为许平然的入室弟子,他自然知道那红色云纹代表着什么,一霎震惊,才知雪山真正的传承就在眼前,才知那一刻是世间最大的残忍。

    所以一路上雪山,他准备了春药,在刚才,放进了水囊,留下了耶律祁,并在他衣襟上做了手脚。

    嗅过那水囊的耶律祁,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发作药力,到时候,会很有趣吧?

    当慕容筹知道耶律祁身世,当耶律祁知道自己身世,天门,会发生什么变化?

    得知自己杀了亲生母亲,耶律祁会好好接受天门吗?

    母子相残之后再父子相残,天门还会有未来吗?

    许平然,你牺牲一生幸福得来的天门,因此而毁,你在地狱里,也要睁开眼睛吧?

    耶律昙仰起头,疯狂地笑起来。

    笑得快意,笑得狂放,笑得恣意舒朗,似要将一生积压的情绪,都在此刻笑尽。

    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过。

    他体质特殊,自幼便是家族希望,为了令他更加接近天门弟子的品质,好顺利通过天门的考察,他从小就被要求不苟言笑,不露情绪,冰雪心性,不染世俗。

    而家族为他安排的环境,也如雪洞一般,孤寂、清冷、没有颜色、声音、气味和红尘里拥有的一切。

    唯一的鲜亮,就是那个早早瞎了眼的女孩,不恭敬,不畏怯,不谄媚,不接近,却会在冬夜,坐在他身边,递给他一杯红枣茶,和他说这红枣手捏了特别光滑饱满,一定很红很亮。

    他盯着那确实很红很亮的红枣茶,看那已经永远不会看见红色的少女,眉飞色舞地描述那般感觉中的红亮,彼时她并不知道,她的脸颊也是红亮着的,是寒酷雪夜里熠熠的光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,他以前从不沾别人用手碰过的东西,却在那样冒着热气的冬夜,一口一口喝下她捏过的红枣煮的茶。

    喝下的是红枣茶,还是温暖,还是依恋,还是心深处对那般倔強火热的向往,也许只有他知道。

    询如,询遍人生,丹心如故。

    他缓缓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询如,对不住,这样的报仇方式,也许终将伤害你最疼爱的弟弟,可是在我心中,没有谁比你更重要。

    这世间寒酷寂寥,从今日起,我和你都可以抛掉。

    从今日起,那朵只开在夜色中的昙花,只陪在你的灵魂之旁。

    只能是我。

    因为,询如,懦夫不配纪念你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穿过溶洞,再过冰湖。

    依旧是景横波这一行人。

    熔洞暗热,脚底一层层苍白的灰,时不时还有白灰从旁边的小洞中卷出来,扑在人的衣襟上,粘粘的拂不去,景横波手指沾上去,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,心想,这不会是人的骨灰吧?

    所以她只能快快地走,现在别说耶律昙告诫过不要走岔路,请她进旁边小洞看一看她也不肯。

    七杀对着旁边小洞探头探脑,时不时点评说某个洞气流特殊,适合修炼什么功法,但也没见他们去任何岔路。

    出了熔洞,就是冰湖,冰面一平如镜,隐约暗红色道零落,冰湖旁树木虬结的枝干上,满是剑痕和血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