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霜河白

作者:倾泠月

    “嗯,孩儿听娘的话。”秋意遥笑笑答应,又问道:“娘,看刚才那位夫人品阶不低,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夫人吧?娘一脸忧色可是爹爹在朝中有事?还是说哥哥在墨州有事?”

    一连数问,顾氏都是摇头,看爱子一脸关切,也知他素来心重多思,若不明白告诉他,还不知他要忧心他爹与兄长多少事呢。当下微微一叹,道:“刚才这位是太常府左大人的夫人,她是前来拜会公主的。”

    “喔。”秋意遥点点头,目光依看着母亲。

    顾氏只得继续道:“自公主入府,帝都中许多久慕公主美名的都来拜会,只是……公主却不曾接见一人。”

    秋意遥闻言蓦然心惊。

    “公主入府这么久了,娘也看出来,公主确是个品性高洁的好姑娘,只是啊……”顾氏缓缓抬首,冬日的薄暮,天色已暗沉沉的,显得天越发的低,似下一个瞬间便会倾覆而下。

    “我们秋家或许真的是‘高攀’了。”

    秋意遥未语,只是一瞬间心凉凉的。

    回到德意园一宵未眠,第二日清早又出了门,至午时方回,手中携着几本书,径往留白楼去。

    翌日,倾泠再去留白楼,却在书桌上发现了几本书,旁边一方纸镇压着一张纸,纸上八字:市井之趣,偶尔一乐。

    拾起书看,却是《月州杂记》、《兰亭惊梦》、《玉麟传》等书,光看其名,甚是陌生,只道是他得的新书,当下便带回了德馨园。

    那几本书与以往看的书果是大不一样。无论是集雪园中的书还是留白楼里的书,那都是些百家诗文,圣贤经典,或是史家丹册,名家词赋,还有兵书六艺,曲歌佳调等等,都是些教人育德明智、或是修身养性、或是闲情逸志的书。而这几本书讲的却是些平民百姓之家事,市井民生,俗人俗行,偏又言语诙谐妙趣横生,油盐柴米酱醋茶,兄弟妯娌乡邻里,小小一方天地一片宅门,却尽展人间万象尽现人生百态。

    这样的书倾泠从不曾看过,自然看得津津有味。看完后再去留白楼,书桌上又有两本书,一本《宇文游记》,一本《武林沧海史》,照例旁边纸镇压一纸:海阔天高,山河无垠。

    这两本书又不同前几本。《宇文游记》乃是宇文氏以自己一生的游历写下的游记。其一生足迹遍布皇朝,山川河岳,平原大漠,碧海东溟无处不曾去,言词简洁却又瑰丽,万里江 山在他笔下如画展现,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,恨不能跟随其足迹踏遍烟霞。

    而《武林沧海史》则更陌生,也更让倾泠惊奇。原来在皇朝万里山河之间还有一个“武林”,这里的人都武功卓绝快意恩仇,可御风踏水可来去如飞,任性任情潇洒不羁。这里还有许多令人倾叹的奇人,有仁笃侠义让人敬仰的侠客,有武功盖世举目无敌的天下第一人,有医术超群却要一药千金的要命大夫,有劫富济贫自己却三餐不饱的侠盗,也有只盗稀世珍宝据为己有的怪盗,还有一生只求一败的绝世刀客,还有打遍天下招夫婿的女侠,更有妖邪蛊魅一生成谜的碧妖和那高雅出尘普天倾慕的谪仙……等等,那些奇人是倾泠从不曾见识过,亦是从不曾想象过的。

    掩卷起身时,窗外已冷月孤悬,银辉如霜。

    月华清冷,冬夜冰寒。

    可这一刻,倾泠却觉得脸烫耳热,心底里涌出一股暖流,全身都是温 暖的。

    立于窗前,抬首仰望夜空,明月疏星静悬,天幕似墨绸般无边无垠的延展。

    她怎么会不明白呢。

    府中的那些事那些话,她都可知,那他必也是知道的。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,而他则是给她准备了这些书。他不过是想她能从书中了解人生百态能知人情世故。他知她不喜那些,可他委婉的告诉她,那些固然可厌,但也有其可爱,立于人世,便不可免俗。那游记与武林,其意则在“外界”。外间天高海阔,有另一番更胜于内的万千景象,闭居一隅,便错过这壮丽宏伟百媚千妍的人间佳色。

    又是一番用心良苦。

    秋意遥……

    齿间含着这个名字,一刹那便一股又甜更苦的味道从舌尖漫开,一路绵延至心肺,便酸甜苦辣一涌而出,再也理不清是何滋味。

    只是这番紊乱却是为何?

    她怅然不知所以。

    晓风渐寒,严冬渐临。

    德馨园里近来安静得有些过份,以往还常常能听到公主弹的琴曲,可最近几日,却再不有琴音。公主整日沉默孤坐怅望长空,似乎与往日无大不同,可孔昭、方珈、穆悰却还是能看出来,公主心境失了以往的平静,眉间隐有忧邑之色。

    不用说方珈、穆悰忧心,便是孔昭都觉不安。她伴随公主十余年,何曾见过公主有过这样的神思。三人心中忧怀,却皆不知其因,这日见公主又是孤坐一隅,不由都出言相探。

    孔昭问:“公主近日烦闷,可是想王妃啦?公主暂且忍耐,待驸马回来后,你们便可行回门礼,到时便可与王妃相见。”心底里却想着要不要找人送个信回王府,请王妃来看看公主。

    倾泠瞟她一眼,忧邑不减,反添愁色。

    方珈把孔昭推一边,道:“公主近日忧烦,是否整日在府里闷着了?不如出府去走走,听闻昊陽观里景色奇美,更难得的是斋菜做得好吃,公主可要去看看?奴婢这就唤人备车辇如何?”

    倾泠眼中光亮微闪,可接着依只是沉默的摇摇头。

    孔昭、方珈齐把目光移向了穆悰。

    穆悰上前,道:“公主若是不想出府又觉得烦闷,不如奴婢叫宫人们在偏殿里歌舞,给公主解解闷?”

    倾泠轻轻叹一声,起身,“我还是出园走走吧,省得你们一个个围着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三人异口同声。然后便要伴公主出园,谁知倾泠却摆摆手,“你们都忙自己的罢,我想一个人走走。”

    这?三人对视一眼,彼此都在说“至少要一人跟着”,可谁跟?公主肯?还是方珈机敏,轻轻一笑道:“府里这般大,公主总有个去处,奴婢们知道了,午膳时也好去唤您。”

    “到时去梅园唤我就是。”倾泠丢下一句,转身便出了德馨园。

    离了德馨园,顺着小道走着,不知不觉中便又走到了留白楼前。青池之上的残荷枯叶早收了,一池碧水上翠竹倒映,冷风拂过,吹皱一池绿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