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霜河白

作者:倾泠月

    安豫王府的那一场大火,在冬风的助长之下,卷起了一场焰海火涛,烧尽了半个王府,映红了半座帝都城,惊动了满城百姓,便是帝都二十里外高居马上的那人,亦看着天边的红光锁眉费解。

    那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
    当大火终于扑灭时,安豫王府已是一片残垣断瓦满目疮痍,集雪园则化为一片灰烬。那一场大火中,王府诸多仆从受伤,损失惨重。

    可最令人惊憾的消息却是:安豫王妃与宸华公主薨于火中!

    满城闻知,无不哀叹。

    是天妒红颜?是红颜命运多厄?

    那一场大火让无数人疑惑,那两位红颜亦让无数人感慨。只是,那样的绝代佳人,终是红尘留不住。而关于那两人,无论有过多少传说,无论有过什么样的流言,所有的一切都随那一场大火湮灭。

    庆云十九年,一月。

    在帝都许多人还沉浸于安豫王妃与宸华公主葬身火海的哀痛中时,在遥远的北方,燕城却飘起了细细的初雪。

    城外荒郊,一座孤坟,当年此墓中人亦是风光安葬,只是二十年过去,早已无人来拜,墓前杂草丛生,一派荒芜。可今日,却有人休整了孤坟,旁边又堆起一座新坟,两坟并卧,相依相偎。坟前立着两名少女,皆是缟衣如素,鬓间簪一朵白绒花,在潇潇寒风细雪里,颤颤舞动,更衬得坟前的人孤俏怜人。

    “公主,为何要将王妃藏于此地?”身形娇小的少女抬起一双温 润的栗色眸子看着身旁高挑纤雅的少女。

    “因为娘希望葬于此地。”身旁少女答道。看着那并卧一起的坟墓,心间却辨不清是何滋味。娘,从今以后,你与檀将军永永远远都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可是,王妃为什么要死?”栗眸少女伤心的问着。

    “那种事你无须明白,你只要知道王妃自此以后都会开开心心的就好。”身形高挑的少女回转身,一张绝美的面容欺霜赛雪,赫然是已葬身大火中的宸华公主倾泠,她身边的栗眸少女,自然就是和她形影不离的孔昭。

    原来当日,倾泠仗着一身绝顶的轻功飞纵火中,本想救出母亲,奈何晚矣,只能抢出母亲的尸身,救出傻傻的跟着她冲进火中的孔昭。

    而王府中,人人不是忙着救火,便是竭力阻拦着冲向火中的安豫王,大火中倾泠亦辨不清方向,只是遇门即冲,遇火即纵,遇墙即跃……待到冲出大火,才发现人竟是越过了集雪园,落在了王府后墙之外。

    抱着已逝的母亲,回首看着烈焰中的安豫王府,思及威远侯,念及那个永不可及的人,倾泠万念俱灰,再无留意。

    她欲与孔昭离开帝都,只是想起替母亲送信还在侯府等候自己的巧善、铃语,不忍弃下不管。她一向视两人为亲人,此刻母亲已逝,自己亦“葬身”火中,她们以后无论是在王府,侯府都难度日。于是当夜潜入侯府,巧善、铃语两人果已闻讯正在灯下相泣,见她现身只当时鬼魂相返,待明白她未死,不由得欣喜若狂。

    两人得知倾泠要离开帝都,皆要同行,言此生本是相伴王妃至老,此刻王妃不在,这帝都自也无再留之理。倾泠本意便是要带她们离开,自然同意,但是走也不能突然失踪,否则定会引人怀疑,是以要两人第二天找个借口向顾氏辞行。而当日母亲命两人带来的那两盒珠宝依摆在倾泠房中,侯府初闻噩耗,正一片惊慌,方珈、穆悰亦伤怀之中,哪顾得整理她房中之物,想来除自己与巧、玲两人,无人知晓这两盒珠宝,她从书中得知,在外间生活需要金银度日,当下袋上。只是那张古琴不能带走让她甚为遗憾,此乃皇帝所赐,想来她“死”后,此琴亦会回到皇宫。

    离开前,巧善忽然拉住她道驸马今日回府了。

    倾泠闻言一呆,然后便有一种啼笑皆非悲喜难辨的感觉。

    自定亲至而今已足足十年有余,自嫁入侯府至今日已足足三月有余,他与她一直未曾相见,一直缘悭一面。而今,她“死”去之日,却正是他归来之时,这是否正说明他与她的无缘?

    她只是对巧善淡淡一笑,嘱咐她们明日相会的时辰,便从容离去。

    飞离侯府那刻,她立在墙上久久望着德意园方向,几次欲往,心中悲楚难忍,却最终只是飘然而去。

    第二日,巧善、铃语两人向顾氏辞行。

    顾氏看两人已是中年却无家无室,心中怜惜,便道两人若不愿回王府,可留在侯府中养老。

    两人谢过顾氏,道王妃已死,此生再无所恋。再则她们本是风家之人,并不是王府之人,而今即已年老,只愿落叶归根。

    顾氏这两日心中亦是悲愁难解,一是悲震公主的忽逝,二是忧切秋意遥的病,他昨夜病势忽然加重再次咳血昏迷至今未醒,唯一能令她稍得安慰便是长子秋意亭终于回来了。她见两人立意已定,便也不强留,赠两人一笔金银,亲自送两人出门。

    巧善、铃语离了侯府后悄悄与倾泠、孔昭会合,四人改装掩容,买了棺材、马车,护着安豫王妃遗体至燕城。

    倾泠望向前方树林,那边里巧善、铃语正提着白烛、纸钱踏着落雪过来。

    “巧姨和铃姨不愿离开母亲,打算就在燕城安度余生,亦是为母亲守墓,你不如也留下,彼此照应,我也可安心。”

    “呃?”孔昭闻言一惊,“公主不留下?”

    倾泠抬首望了望天空,道:“我要走。”

    孔昭闻言到没有大惊小呼的,只是道:“我与公主一块。”

    倾泠侧首看她,那双温 润的栗色眸坚定看着自己,想起她决然冲入火中,不由轻轻一叹,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孔昭顿时眉开眼笑,一派欣然。

    在燕城买下宅邸安置巧善、铃语两人,又留下足够的金银让她们度日。

    二月中旬,倾泠与孔昭启程离开了燕城,巧善、铃语送别两人,依依不舍。

    倾泠登上马车,掀帘的一刹,回身看着车下眷恋不舍的看着自己的两人,想两人耗尽年华,一生就为了母亲与自己,心下一半凄然一半感怀。

    “人都有一个家。母亲已逝,巧姨、铃姨所在便是我的家。当我倦时我自然归来。”

    她轻轻抛下此语,掀帘入车,而车下巧善、铃语闻言却是含泪而笑。

    马车走动,一句叮咛紧紧追来:“记得要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