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签书,刚刚收到的消息—皇上又派了使臣来一”韩宝方一进帐,便告诉
了萧岚一个坏消息,“使臣可能后日便到军中。”
“可知道使臣是何人?”萧岚不动声色的问道,一面请韩宝坐了。他直觉的意
识到,这个使臣对他来说,或许将是一个威胁。从韩宝的脸上,他看出了韩宝显然
也有同感。
“有可能是慕容提婆一”
“那个鲜卑杂种?”萧岚皱起了眉。北院郎君慕容提婆,是耶律信的亲自提拔
之人,也是耶律信的亲信。这时候巴巴的跑来深州,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韩宝没有接萧岚的话,而是只沉声说道:“恐怕这几日皇上的心情不会很好。
从肃宁回来的家丁说,几天前,河间田烈武侦知我大军猫重所在,遣张叔夜、颜平
城两员大将,率军潜出城外偷袭,若非兰陵王谨慎,早有准备,几乎吃个大亏。然
两军交锋一阵,结果还是让张、颜逃回了河间,皇上对此十分恼怒。此外,雄州北
归之路,亦无宁日,赵隆率军出没于雄、莫之间,数支部族军与押送粮草猫重的部
队,皆遭其袭击。虽然此后兰陵王遣将设计诱击之,在莫州一带大败赵隆,斩首一
百五十余级,但却还是让赵隆逃脱了性命。如今肃宁谣传柴贵友、赵隆皆逃到了高
阳关。顺安军知军元荣原是庸碌之辈,兼之兵少将寡,本不足为虑,然倘若
柴贵友、赵隆真到了高阳关,柴氏官高,赵隆颇有勇略,难免反客为主,高阳关地
处要害,与河间府互相呼应,难免又是一个大隐患。皇上对此事极为不满,据说肃
宁诸将正在争论是分兵去看住高阳关的宋军,还是干脆打下高阳关一”
“攻打高阳关?!”萧岚大吃一惊,“这如何行得通?高阳关是南朝边关旧
垒,虽然说这二十年间南朝不再经营,可规模形制仍在,纵然有火炮之助,恐怕也
不是旬月间能攻破。”
“正如签书所言,不过,此中利害,我等看得到,兰陵王自然也看得到。”但
说着,韩宝也仍不住叹了口气,“当务之急,可不是顿兵坚城之下。咱们已经出师
两月有余,虽然所向克捷,掳获财货奴脾颇丰,但并无真正聚歼过一支够价量的南
朝禁军。两朝相争百余年,真正确立我大辽地位的,是高梁河、岐沟关、君子馆〔
②〕,可不是擅州之誓一”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“但签书今日也
见着了,咱们本以为以万余精兵,以逸待劳,击溃一支南朝马军,纵不说易如反
掌,亦是十拿九稳之事一”
“这回确是咱们失篡了。”萧岚苦笑两声,“我契丹以骑射为立国之本,马战
本是我朝所长,哪料得到一”
“攻城不能克姚咒,野战不能胜李浩!”韩宝长叹一声,移目注视萧岚,道:
“昔日宋太宗久攻幽州不克,遂有高梁河之惨败,正足为今日之鉴。这仗不能再这
样打了!”
萧岚听到这话,心中一动,望了韩宝一眼,试探道:“那晋公以为该如何?”
“大辽所长,霍浮来去如风,穿插调动,待敌疲分散之时,聚集优势兵力,以
雷霆万均之势,一举击破之。但这些年,咱们打蛮夷打多了,如今与宋人交战,竟
也用与蛮夷的法子来打,这阵战攻坚,对付那些蛮夷还可以,与南朝,岂非以己之
短,攻敌之长?”
“晋公说得极是。”萧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“咱们将成列不战的祖训都给忘
了。”
“如今若是依我之见,咱们当再调集所有兵力,猛攻深州,但无论攻不攻得
下,打完之后,便该当撒兵了。”
“撒兵?!”萧岚虽然已经觉察到韩宝也有厌战之意,但是仍然万万没料到他
竟然会对自己说出来“撒兵”这两个字来。
“不错。”韩宝却是毫无避讳之意,“若是下了深州,吃掉姚咒,那便是又一
个君子馆,咱们这次南下,便算是竟全功了。趁此机会,能议和便议和,不能议
和,便叫南朝调集军队来追咱们罢,看看这次,他们咬不咬得动南京城。若是攻不
下,咱们更不当再在这坚城之下,拖到师老兵疲,坐待南朝各路之兵大聚。况且如
今将+离家两个多月,正是渐生思乡之绪的时候,士气亦不可能与初来之时相提并
论一与其师老无功,不如明岁再来。”
韩宝与萧岚并非至交,萧岚又是监战,此时他当着萧岚如此直言不讳,虽说每
一句话都正中萧岚下怀,伯斤倒令萧岚疑惧起来。他一时疑心韩宝是受人指使,故
意来套他的话,有所图谋,但心中思忖再三,却又觉得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—就
算韩宝与耶律信勾结到了一起,无论怎么说,如今却还不到耶律信与他公然反目成
仇的时候。
转瞬之间,他心里便想过种种可能,最终还是觉得这的的确确只是韩宝的牢骚
—不仅仅是对耶律信作战方略的不认同,更多的,还是对耶律信又派来慕容提婆
这个使者的不满。韩宝乃是大辽有名的上将,他心里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比耶律信
差多少,如果说萧岚来监战,还是循惯例,况且萧岚本人的资历亦不辱没了韩宝
那么这次耶律信遣来慕容提婆,却已是一种**裸的不信任。
这对于韩宝来说,既是一种侮辱,兴许他还看成了一种挑衅。
而韩宝心里也肯定知道他萧岚对于这场战争的微妙立场。
如果他是来寻求联盟的,而自己却因为猜忌而不肯表露出相应的诚意一
想到这里,萧岚决定就算冒点小风险,也不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—从长远
来看,若能与韩宝结成联盟,无疑有利于他在未来占据对耶律信与耶律冲哥的优
势。
“晋公,理虽如此,然恐兰陵王绝不肯轻易答应一”
深州六月的夜晚,安静、清爽。田宗销领着三十名环州义勇,走在蒙蒙胧胧
如覃了一层黑纱的夜色中,听任夏夜的凉风吹拂着脸庞,之前失望的情绪渐渐又平
复了。因为怕惊动北面的辽人,田宗销特意绕了一个大圈,他从辽军驻地西边的一
片稻田中穿过—在战争的破坏下,这片稻田无人耕作,本该已经收获的稻子,被
辽人破坏得惨不忍睹。他们不敢骑马,事先裹好了马蹄,给战马衔枚,悄没声息的
穿过这片稻田,绕到了契丹人的身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