携琴上高楼,楼虚月华满,弹着相思曲,弦肠一时断。
我拈着杯,听着这词曲都极为不合时宜,但明显极投父亲心意的弹奏,面上一抹冷笑。
斜眼看过去,王妃面若寒霜,父亲却微有惆怅追忆之色。
李季兰这首诗,意境高远而缠绵入骨,想来是极合花楼清倌身份的曲子,遥想当年,月上高楼,兰台深帘,红罗绣帐半掩美人琵琶,素衣纤指悄弹相思之曲,那一番心旌摇动色授魂与,即使于心存大志铁血半生,情事多如春梦风过无痕的父亲心里,只怕也多少会留存一缕经年不散的旖旎香吧?
熙音啊熙音,你也足够大胆,于此场合,以此身份,奏此词曲,若父亲不为所动,那么王妃立即便可治你一个”佻达不恭,有失体统“之罪。
你不顾一切,到底是为什么?
夺回父皇爱宠,然后?
我冷笑着,不耐烦再听,拈着酒杯的手指,于她转音之际,指尖虚空一弹。
叮一声,一弦断。
犹如击蛇于七寸,攻敌在软肋,熙音轮转如意的指法,圆熟流畅的曲调,突然被扰,顿时微微一窒。
只一窒,她立即反应过来,然而父亲已自沉迷中瞿然而醒。
我站起身,摇摇晃晃笑道:”好听,好听,这曲子还真不是宫中那些富丽无味的煌煌大乐可比,听那些大兵们说,北平飘香阁里的头牌姑娘真真,就擅弹琵琶,也唱过这曲,都说清脆悦耳如聆仙乐,我倒是一直渴慕一闻来着,碍于身份不得成行,如今可算是饱了耳福了。“
熙音面色惨淡,父亲面色一沉,正要说话,我已急急捂嘴,呕的一声。
他皱眉道:”你喝多了!“
又命宫女:”去扶郡主下去休息,备醒酒汤,好生侍候。“
宫人们应了来扶我,我晃悠悠一把推开,笑道:”谁说--我醉了?我---清醒得很“踉跄一栽,脚步一滑,正滑到熙音面前。
她抬头看我,面色惨白而目光平静,只紧紧抱着那琵琶,稳稳端坐。
我的目光于刹那间掠过那琵琶-----虽然养护得很好,但看得出,有些年代了。
背对众人,我手掌一翻,便要顺势毁去那琵琶。
她不吭声,默然将手臂一横,竟是妄图以血肉之躯挡下我的掌力,护住她的琵琶。
我一低首触见她眼神。
悍厉而决然。
这是她娘的遗物吧?
我突然心痛如绞。
血泊里挣扎的女子颜容,飞电掠过。
还有那个,寂寥中哀哀死去的女人,我没见过她,然而无论如何,她亦无辜。
冤有头债有主,我何必和死人的东西作对!
收手,手指一翻,飞快在她喉间掠过,满意的看见她激灵灵一颤。
我仰首长笑,跌跌撞撞向外走。
宫人们追出来,娇呼:”郡主这边请,郡主,郡主“”哦“我掩面回首:”我不要在这里睡,我回去“
父亲微笑道:”你这样子怎么回去?叫人看见未免太失体统,何况,按说,宫中才是你的家啊。“
我斜他一眼,嘟囔:”何谓家?有真心亲友,有关爱之处,才叫家吧?“
他窒了窒,我却已转身,随着宫人去了坤宁宫东侧偏殿。
见到床榻我立即爬上,扯过被子来蒙头一盖,喝道:”都给我滚出去!吵我睡觉者板子伺候!“
半晌,听得没有动静,我睁开眼,眼神清明。
掀开丝被,被头之上,一片淋漓水迹。
被我逼出的酒液,湿透了半幅丝被,我将那被团揉在一起,双掌运力,毁去丝被。
盘膝静坐于床上,我闭目沉思。
第二壶酒隐约有些不对劲,我心中生疑,所以抢走了父亲的酒壶,两相对比,便猜到我那壶酒里加了极其高妙的药物,那气味,有点似少见的迷幻之药”氤氲草“。
细细回思氤氲草的功效,依稀记得无色,有极淡的酒味,有迷幻神智之效,最宜置于酒中,少有人能察觉,且中者醒来后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。
他要迷倒我,为什么?
忽听吱呀门扉轻响,我立即躺下,听得有人轻手轻脚进得门来,悄声唤道:”郡主,郡主“
我背对而卧,状似沉酣。
她顿了顿,又试探的唤道:”郡主?“
见我无甚反应,她轻轻上前,放下手中物事,又凝神观察半晌。
随即退了出去。
门被轻轻掩上,隐约听得有人悄声问:”在?“
那宫女嗯了一声。
我闭目凝神,细细倾听,屋顶,檐角,廊下,四面八方,皆有呼吸之声。
围得水泄不通想拦阻我出去?
我还偏要离开。
走到窗前,我微启窗缝,向外看了看。
然后搬动殿内桌椅等物,简单布置了个阵法。
又随手抓了个羊脂玉瓶,自帐幔上撕了块明黄缎子,揣在怀里。
完毕后飘身而起,半空中单手一勾,抓住横梁,贴于殿顶。
居高临下手指一弹,击碎窗前几上一枚花瓶,指风劲厉,不仅立时将花瓶粉碎,同时将碎片溅开,割破窗纸,飞出窗外。
窗外,我刚才看过,恰好有一长满睡莲的巨大金缸,我指风射出的角度经过计算,正正将碎片击在金缸上,回声响脆,袅袅不绝的传开去。
立即呼呼风声连响,屋顶,檐角的人默不作声衣袂带风,直扑后窗。
廊下的人则快速奔来,一边呼叫:”郡主?有刺客!请容属下放肆!“一边踢开殿门。
他们踢开殿门冲进来的那一刹,我身形如烟,自前窗窜出,飞快越过长廊,掠出殿外。
并没立即往外扑,而是一翻身上了殿顶。
果然,殿外花园里,大队的侍卫已经涌了来,我刚才若出去,正好直接撞上。
待他们一呼拥进廊下,我双脚一蹬,电射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