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片上有字。
“咦,这不是和歌吗?”晴明的目光落在纸片上。
无耳山得栀子花,心事初来无人识。
“大概是《古今和歌集》里的和歌吧。”晴明微带醉意地说。
“一点不错。好厉害呀,晴明!实在是高。”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。
“作过一两首和歌的人,这点东西大概都知道。”“我之前可是不知道哩。”“你这样子就挺好。”“你是在嘲笑我吧?”说着,博雅将最后剩下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这首和歌跟那女子有什么关系?”“哦,是第七个晚上的事吧。寿水这家伙,把灯放在枕边,躺着读《古今和歌集》。好像是打算尽量挺着不入睡,挺不过才睡。这样就不会半夜醒了。”“哈哈。”“但是,还是不成。半夜还是醒了。一留神,发现那女子就坐在枕边,《古今和歌集》正翻到有这首和歌的地方。”“噢。”“说是那女子用左手指着这首和歌。”“然后……”“然后就没有了。寿水望向和歌时,那女子便悄然消失了。”“有意思。”晴明饶有兴趣地喃喃道。
“光是有趣倒好,这还挺危险吧?”“我不是说过,危险不危险还不知道吗?总之,先得读懂这首和歌,因为那女子指着它。”“唉,我看不出什么名堂。”博雅的目光也投向晴明手中的纸片。
我想弄到耳成山的无口花(栀子花)。如果用它染色,则无耳无口,自己的恋情既不会被人听见、也不会生出流言飞语……和歌大意如此。
博雅也明白和歌的意思。
意思是明白了,但问题在于,那女子为何要指着它呢?这首和歌作者不详。
“女子没有嘴巴,和这里的无口花(栀子花)应该有关联。”博雅说道,但是,再往下就不明所以了。
“你有什么头绪吗,晴明?”“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……”“哦?”“总之,还是先到妙安寺走一趟吧。”“好。什么时候动身?”“今晚就行。”“今晚?”“嗯。”晴明点点头。
“行啊。”“好。”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四
夜间寒气侵人。
庭院的花木丛中,晴明和博雅在月色下静静地等待着。
夜半三更,该是那女子出现的时候了。
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。满月的光辉自西面斜照,月色如水。
月光也照在僧房的外廊内,即两人藏身的花木丛的正对面。
“是时候了吧?”“嗯。”晴明只是低声应了一下,若无其事地扫视一遍月晖下的庭院。
刷拉刷拉,潮湿的风吹动庭院的树木。
“噢……”晴明探头去嗅吹过的风,叫出声来。
“怎么啦?”“这风……”晴明小声说。
“风怎么了?”“马上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啊。”晴明轻声回答。
此时,一直注视着僧房的博雅突然紧张起来。
“门开了。”“嗯。”晴明点点头。
僧房的房门开了,寿水从里面走出来。
“看那女人!”晴明提醒博雅。
果然,外廊内出现了一个蹲着的影子。
晴明说的没错,那正是他们听说过的、身上穿着纱罗单衣的女子。
寿水和她相对无言。
“出去吧。”晴明低声对博雅道,然后从草众中现身,穿过庭院向外廊走去。博雅紧随其后。
穿过庭院来到外廊边上,晴明止住脚步。
女子发觉晴明,抬起了头。
果然还是以袖遮口。黑眼睛注视着晴明,那是一双摄魂夺魄的眸子。
晴明伸手入怀,取出一张纸片,递到女子面前。
月光之下,可以看见纸片上写有一个字。
女子望向纸片。欢喜之色浮现在她的瞳仁中。
她移开袖子。
脸上没有嘴巴。
女子望着晴明,深深地点头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听晴明问她,女子平静地向后转过脸去。
然后,“倏”地消失无踪了。
“她不见了,晴明!”博雅声音里透出兴奋。
“我知道。”“给她看的纸上有什么?”博雅一边窥探晴明手里的纸片。
纸上只有一个字:“如”。
“她不见啦。”寿水说道。
晴明用手示意刚才女子脸朝着的方位,问寿水道:“那边有什么?”“那是我白天写经的房间……”寿水答道。
五
第二天清晨。
晴明、博雅、寿水三人站在写经室里。
房间正面有一张书桌,上面放着一册《心经》———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
“我可以看看吗?”晴明问道。
“当然可以。”寿水点头。
晴明持经在手,翻阅起来。
手、眼同时停在一页上。
他盯着书页上的某一处。
“就是这里了……”晴明说道。
“是什么?”博雅隔着晴明的肩头去望那经书。
书页上有字,其中一个字被涂污得很厉害。
“这就是那女子的正身。”晴明喃喃地读道: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接下来的句子里有个“女”字:受想行识亦复女是正确的句子本应是“亦复如是”。
“它为什么会是那女子的正身呢?”寿水上前问道。
“就是这里啦———她是从《心经》里的一个字变身出来的。”晴明对他说道。
“这是你涂污的吗?”晴明问寿水。
他指着“女”字旁涂污之处。
“是的。写经时不小心滴下墨点,弄脏了。”“这样就好办了。可以替我准备笔、墨、纸和糨糊吗?”晴明对寿水说道。
寿水立刻按照吩咐准备就绪。
晴明裁下一片小纸条,贴在“女”字旁的脏污之处。然后拿笔饱蘸墨汁,在刚贴的纸条上写了一个“口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