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晋吃了一惊,忙朝金明池内望去,无奈人潮汹涌,愣是看不清楚。他拔腿就往近处的酒楼走:“走,到楼上瞧瞧去!”
展昭与吴子楚紧随而行。
找了一处观水秋千极好的位置,三人或坐或靠于栏边,望了许久,却始终没有看见莫研的出现。
“我们八成是被那丫头涮了。”宁晋也不恼,淡淡笑道。
莫研水性虽好,可这么大冷的天,跳到水里头也不是好玩的,展昭倒是暗松口气,可眼睛仍旧牢牢地盯在水秋千的船,不敢稍离。吴子楚对莫研的话亦是将信将疑,收回目光,正欲转回身来,突见展昭猛地站起身,双手紧扣住栏杆——
高高的秋千架上,一个纤细的人影正立在上面,面具尚在脸上。
展昭远远地看着她,心中连连叹气。也不知她是如何说服杂耍的人,反正她已经站在上面了,换了一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水靠,面具却仍然戴在脸上。
他绝想不到,莫研是打着开封府捕头的金字招牌来说服杂耍班的班主,理由则是有疑凶混杂在人群之中,她需要登高望远,面具则是为了不暴露身份。班主被她说得云里雾里,生怕担上与朝廷作对的罪名,只好答应了。为了稳妥起见,还是下面让她练习了一番飞人接人,见她确实身手不错,才让她上了水秋千。
大概是第一次看见有戴面具的人玩水秋千,岸上的人群只道此人是杂耍班里的头牌,想是接下来有惊人的表演,顿时都安静下来,莫研小孩心性未除,又是第一次玩水秋千,瞧下面那么多人盯着自己,顿时得意非凡,愈发矜持起来,立在秋千上四下张望,半日也不见有何动作。
她的脸终于在转向展昭这边的方向后停止了张望,她举起手来,用力朝这边挥了挥。虽然只能看见面具,但展昭却似乎能看见面具下她笑厣如花,唇边也不由得泛起笑意。
“这丫头……”瞧莫研的得意样,宁晋忍俊不禁,摇头笑道,“她连水秋千的规矩都不懂,待会只怕要出洋相。”
磨蹭了这半日,莫说底下的看客不耐烦起来,便是她对面秋千架上的那人也有些烦躁,先行荡了起来。
莫研随之也开始慢慢摇晃身体,缓缓起荡,幅度越来越大,早已超出之前表演的几人,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要把自己甩到月亮上去。与此同时,她自如地在秋千上翻转,甚至仅用单脚脚背勾住秋千,身子倒挂下来悠闲地荡漾着。
底下看客不论,展昭不由有些心惊:她荡得这般高,便是会水,若摔下来那一瞬也是够呛。宁晋本是想调侃两句,却也不禁为她担心起来:若是没摔准,摔在船甲板上,便是会功夫,只怕也是要受伤。
只剩下吴子楚心无挂碍,面带笑容地欣赏着,不在意道:“看不出莫姑娘有杂耍手艺,还真是不简单。”
没人接茬,亦没人理他,
莫研对面秋千上的人晃了半晌,头都晃昏了,也没等到莫研有甩过来的举动,便朝她打了个手势,意思是:既然你不过来,那就我过去吧。
看到他的手势,莫研欣欣然地点头,双腿往秋千上牢牢地一挂,身子倒挂,两臂前伸,做好了接住他的准备。她这一连串动作快而顺畅,瞧上去便像老手一般。
可是,仅仅只是像而已。
对于莫研来说,在高高的秋千上与在下面的练习秋千上实在不是一回事。金明池周围的灯火晃得耀眼,朝自己飞荡过来的那人一会儿现在灯火里,一会儿又隐在夜色里,若隐若现之间,她只能凭本能来应对。
电光火石之间,她接住了那人!
不过,仅仅只是抓住了那人的两个手指头而已,秋千还在飞荡,她能感觉能手中之物渐往下滑去,缓慢,却又不可阻挡……
众目睽睽之下,当然也包括展昭在内,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倒霉蛋“噗通”一声跳下水。而尚在秋千上带面具的人,亦迅速做出了决定,不知是出于有难同当或是出于羞愧难当,反正她也飞出了秋千,两个漂亮的跟斗之后,随之跃入暗黑的池水中。
没料到她会如此快地跳下去,宁晋急急丢下茶碗,探出半个身子,往水中望去,除了几圈涟漪,什么也看不见。而底下的看官尚在静默之中。
“有水花么?”宁晋几乎是不抱希望地问,在他看来,莫研显然应该属于那种一路出丑到底的人。
“禀殿下,完全没有。”吴子楚回道,他一直站着,方才看得真切,莫研入水极漂亮,竟是一点水花也未溅起。底下的看官之所以静默,大概就是因为此人技艺前后反差太大,倒让人不知道究竟是该喝彩呢,还是该报以嘘声。
“是么!”
宁晋笑道,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看见莫研出丑还是想看见她出彩,反正此时他心情大好。
展昭也未想到莫研入水如此利落漂亮,唇边含了丝笑,一直盯着水面,等着她浮上来。却未料到,等了许久,在她之前入水之人都已上岸半日,却始终未见到她的身影。这么冷的水,若是冻得抽起筋来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“殿下恕罪,展昭下去看看。”
心中担忧,还未等宁晋许可,展昭草草施礼,匆忙而去。
宁晋转向吴子楚,也道:“你去瞧瞧,那丫头莽莽撞撞的,别出什么事才好。”吴子楚领命。
展昭沿着河岸找了一大圈,亦没有发现莫研的踪迹,短短时间内,从担忧转到心急如焚。她水性虽好,可毕竟池水彻骨冰冷,若到现在还未上岸来,他简直不敢想象……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悔恨自己不识水性,脸色隐隐发白,不停地问岸上看官可否看见方才带面具的姑娘上岸来,平日里沉稳风度消失无踪。吴子楚还是第一次看见展昭如此模样……
“我们还是上船去问问吧。”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展昭。
展昭脚步一滞,随即迅速转身往不远处上船的踏板奔去。应该上船去问问,自己怎么连这都没想到,他不得不承认,碰上莫研的事情,自己确实方寸大乱。
杂耍班的班主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两人,也不知道大好佳节怎么会招惹那么多人,先是捕头,现下又是大内侍卫,居然连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都上船来了。他暗下决心,明日一定要去庙里烧烛平安香。
“方才那个带面具的姑娘呢?”展昭极力压抑情绪,沉声问他。
以为出了什么大事,生怕自己被牵连,班主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:“展大人,您是说那个姑娘,那个姑娘说她是开封府的捕头,要来查案,所以……所以小人才让她进来的,小人、小人……小人实在不知道其他的啊!”
“我问你,她现在人呢?”
“小人,小人不知道。”
“怎得会不知道,她难道没有再上船来?”
“她换了衣服,就上岸去了,小人也不敢问她去那里。……展大人,您一定要明察,小人可绝对没有和她勾结,小人都是被逼的,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,您可一定要明察啊!”
只听得前半句,闻得她安然无事,已换了衣服上岸,展昭心中大石总算落地,闭目长舒口气,猛然间发觉之前自己早已心跳如鼓,却丝毫未觉。
吴子楚在旁拍拍他肩膀,笑道:“现在可算放心了吧。”
展昭微窘,垂目微笑。
此刻的莫研正猫在一处卖热汤面的小店里头,叫了碗馄饨面,慢吞吞地吃着。方才出了那么大的丑,她心中羞愧,暗自寻了处僻静地方上岸去,第一件事就是把面具丢了,然后溜上船去换好衣服,向杂耍班班主陪了个不是,转瞬就溜了。
脸自然还肿着,只是在冰水里一浸,反没那么疼了。反正眼下展昭看不到她的模样,至于让别人看见,她倒也还能忍了。旁边似乎有人在聊水秋千,她忙深埋下头,一面吃着面,一面尖着耳朵偷听。
那些人笑谈了一阵,言语间对带面具者诸多嘲笑,只听得莫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大有决心改行至杂耍班苦练技艺的打算。
吃完面,身子慢慢暖起来,刚想付帐,一抬头正看见展昭和吴子楚立在店外,四只眼睛盯着她……
她唰地一下忙捂住脸,讪讪地站起身来,付了帐出来。之前在水秋千上出了那么大的丑,她自然没好意思提,只好望着他笑。
“还冷不冷?”
展昭问道,担心她就算换了水靠,可池水毕竟冰冷,莫要冻出什么病来才好。
“方才还有点冷,不过吃了面就好多了。”她老实道。
吴子楚笑道:“你这丫头,展兄还以为你一直未上岸来,急得脸都白了。”
闻言,莫研嘻嘻一笑,转向展昭,歪头问道:“你是不是以为我出了事,觉得再也看不见我了?”
展昭不答,面色暗沉如水。
莫研一手捂着脸,一手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,继续道:“其实你又何必着急,再过些日子,你去了契丹,不也是再看不见我么?到那时候,我死我活,你担心也没用,伤心也没用,那你怎么办才好?”
这话听得展昭一怔,定定地望着她,偏偏她脸上还是笑眯眯的,愈发让他不知所措。这还是他从未想过的事,一旦去了辽国,也许此生此世都见不到她,看不到她是否安好,也听不到她笑嘻嘻的说话。那时,自己的担心难过又有何用。
她双目溜溜在他脸上转,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。
“走吧,宁王还在酒楼上等着呢。”吴子楚催促道。
“我还是……
莫研刚想拒绝,忽觉得鼻子痒痒的,忙别开头连打了两个喷嚏,又转过来对吴子楚道:“水秋千我都跳了,虽然有些差强人意,不过还是请宁王殿下多多包涵吧……啊啾……我得回去喝姜汤,宁王那里我还是不去了,若是将风寒过了给他,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……啊啾啊啾……”
她话说得飞快,又是喷嚏连连,吴子楚退开几步,亦拿她没奈何。